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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身外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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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到的却是胡枝子。
扶光冷漠地回头看他,如白日里一般无二。
胡枝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师父,洞中的花我已全部摘下,浸在圄渚之中。”
扶光点点头,威严之下展露一丝笑容。“那赤鲤之珠服下如何?”
胡枝子微露喜色,“初服下时有些难熬。经过这些日子,我依着心法演行多次,只觉体内精火愈来愈旺,有耗不尽的力气,哪怕面对刀山火海也不畏怯。”越说越振奋。
碧虚心想:“扶光接受了一只花妖”
扶光不置可否,道:“圄渚中的花精由你去炼吧,对修为会大有增益。”
胡枝子显然大喜过望,愣了一下,赶忙言谢。扶光却走过去,手掌落在他的左肩,似使出千钧力量按下。只听他痛叫一声,差些跌倒。“还是力弱。”
胡枝子顿时大口喘气,额上汗珠滴在地上,簌簌有声。碧虚也替他捏了把汗。不知他是否看到,方才的那一下,自扶光的身躯中震出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同样的容貌,不同的表情,仿佛一只多头的怪兽。碧虚猜想,那是因为下手太重的原因。身体和影子因为心意不同,因而极其容易分离。不过,想必他是看不到的,他的眼瞳是紫色的。世界万物对于他来说,有一些扭曲,如望水中倒影,并不如凡人所见那般真切。不过,扶光如此教导他,倒让人为他高兴。假若扶光真能放下成见,胡枝子又能被教而从善,那真是皆大欢喜之事。碧虚忽然笑笑,其实,人之喜好、怨恨哪里是轻易就能改变的呢。
阿胡的声音越来越近。胡枝子望了树下一眼,对扶光道:“是不是先回去”
扶光点点头,两人正欲走开,谁知树下忽然直冲上方,喷出一道腥风逼人。这时万叶如病,纷纷摇落。不多会儿,古槐就只剩下虬枝如蟠龙僵卧。扶光与胡枝子躲得及时,极有经验一般。碧虚则猝不及防,咕咚倒栽树下,半晌才坐起来,又沾了一身腥腻的黄叶。
碧虚察觉到旁边投来的两道毒辣的目光,不以为意。就算慌张也无济于事,难道要向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先自“哎呀哎呀”地嚎了几声,一副洁癖入骨恨不得就死的腔调。那边一阵脚步声急促接近,有人喊道:“碧虚,是你吗?”这是阿胡。
胡枝子逼近碧虚,低声责问:“你想打探什么!我早知道你心怀叵测!”
碧虚冷笑,却对扶光愁眉苦脸道:“法师,这地方可不好待啊。出来看看月亮,也能惹一身腥。”
扶光也微微带笑:“仙童真有雅兴。不过天黑路僻,还是先要小心保重。”
正说着,就见阿胡捂着鼻子嘟囔着寻过来。月光愈发明亮,照着她的小脸如莲藕般细嫩。她身后不远处,封寒也跟上来,外袍的下摆溅了不少泥水,想必是找得太久。
碧虚一见到阿胡,险些要掉几颗眼泪。到底还是自家的小狐狸看起来顺眼许多。
阿胡和封寒见这里竟不止一个人,都有些吃惊。阿胡望了一眼碧虚,连忙捂住口鼻,退了几步,“你被吞到鱼肚子里去了!”
碧虚顿时苦着脸道,“可不是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想想还有点伤心哪。”
“哼,又诓我!”
“不信”碧虚稍移了几尺,拿手往树穴处一扒拉,原本被腥腻的液体封住的光瞬间透出。“你看,大鱼就藏在这里面。”
胡枝子先人一步,挡在树穴前,“你胡说八道!你根本是藏在树上偷听的小人!”
“我倒不知偷听到了什么。”碧虚的眼睛一直看着扶光。
扶光捻了捻须,说道:“不得无礼。师父教诲徒儿几句,有什么值得仙童偷听倒是仙童说自这里出来,遇到了大鱼。老夫刚巧也从这里出来,怎么没有见到稀奇,真是稀奇。”
碧虚耸耸肩,“也许我有生人气,冲撞了它。法师常来常往,自然安全。”
阿胡越听越皱眉头,“那样脏的地方,谁会常去。”她既嫌弃却又牺牲一只手去拉碧虚,“快起来,回去洗一洗。”
胡枝子也上手去扶,“请仙童回去。”
碧虚笑嘻嘻起来,还道了几声谢。眼睛则溜到正在发愣的封寒身上。只见他盯着那个洞口,若有所思。
“我——想进去看看。”封寒忽然开口。
“不行!”胡枝子先声夺人。
封寒抬起头来,头颈微昂。手按在剑上,并非愤怒使然,摩挲的动作更像是在倾诉心中的幽语。他对扶光说道:“我想进去看看。”
扶光紧皱着眉,“你不是不肯跟我修炼了吗”字字如钝刃切磨,叫碧虚也不由侧目。
“弟子愚钝。”封寒垂下眼去。他说了假话。
“好。”扶光冷笑一声。“你还当我是师父。那为师有一言说与你听。”
“洗耳恭听。”
“为师不许你——进去——”说完,扶光如崖的身躯竟沉入漫漫黑暗之中,再无声息。想必是瞬间化去,只留愤怒之火蔓延至胡枝子脸上。他与众人对峙,如临大敌。
连阿胡也察觉出蛛丝马迹。她上前去打圆场,“不去就不去嘛,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碧虚道:“先前不知道是谁,好奇心大得不怕死。”
阿胡不理会,上前安慰封寒。他转头对阿胡笑笑,“你和仙童先回去吧。我——”他叹了口气,“这是本门家事。”
碧虚就势半推半扯,好歹把阿胡带离。他笑道:“说的对。快走快走,若不然那个开花的小妖怪又要骂我偷听了。”
胡枝子气得脸色发白,重重“哼”了一声。看起来,他像是在守护一件最为宝贵的东西而恪尽职守。他也有害怕,从眼神里能够看得出来,但最多的却是恨意。
碧虚撇撇嘴,往胡枝子那里偏了偏头,“胡枝子,你真的不好奇,关于你的大大的妙用!”
“滚!”如果胡枝子会写字的话,一定要在他脸上拍上“有病”两个字。什么妙用!他想说什么来蛊惑自己
碧虚笑哈哈地拥着阿胡走出那处腥腻翻天的所在,眼界渐渐开阔。天幕上冰盘孤悬,拂照着静寂世界里各有心事的两个人。阿胡一路上不说话,呆呆地盯着碧虚瞧。碧虚装模作样了许久,才问道:“是不是最近我修炼得更加英俊了”
“哼。”阿胡嘟起嘴巴,“是越来越坏了。”
“好与坏说得这般轻巧,只能说明你眼不明,心不亮。一个人可怜,并不代表他就是好人、好妖,相反可能是最恶的那一个。”
阿胡重重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哪里,自顾自地说:“为什么——”却又倏然没了下文。
碧虚等了一会儿才说道:“阿胡,原本我从不说这样的酸话。我在寂春山时就嫌弃你,觉得是个累赘。”
阿胡小声“哼”了一下。
两人暂时坐下来,在一线山坡上,如枝条繁叶间未离的两颗山果。
“一直到了鱼龙山,我在河中遇险。你冲到河里去,想要救我。真傻,你只能拖后腿而已,还害仙君和我下水去捞你,又为你心惊肉跳。”
阿胡皱着眉,“你是夸我还是贬我”
碧虚轻笑,“笨蛋,当然是要骂你。没遇见你就算了,既然是遇见了,结下缘分,怎么能不为你操心呢?”这一次,他停顿了好长时间。树叶的暗影遮住那张鲜少严肃的脸孔。阿胡莫名地鼻子发酸,一只手攀上他的臂弯。
碧虚终于朝她笑了笑。“阿胡,与人为善,也要以先保全自己为上。我感激你不顾一切救我,但若是你死了,即使我活下来,却要在心上划开一道伤口,不知何时才能愈合。”
阿胡听得心惊肉跳,忙捂住他的嘴。他推开她的惊慌,继续说道:“有时候给予并非是善,你要记得这句话。”
阿胡默默点头。过了一小会儿,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觉得法师和胡枝子有些事不肯让人知道,封寒他今天也怪怪的。”
碧虚释然道:“总算你还有些长进。”
“我们下山吧。”阿胡郑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