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身外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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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虚面上极力平静，冷汗却在额头上酝酿。万波息笛，是保全他和阿胡唯一的法宝。想到这里，他又不免颓丧。原本已和仙君告辞，要去寻他那仇人，怎么就一再拖延呢？报仇，似乎并不如眼前这只小狐狸重要。
冤孽。不知这小狐狸哪里像什么仙子下凡？难说，保不齐原先就是只碰到好运的笨狐狸。尤其在这当儿，他满心要保护那个小东西，她却一心都在胡枝子身上，巴巴地问人家有无受伤，竟看不出人家正眼也不瞧她吗？
胡枝子走到扶光身后，恭敬地问：“师父，是不是……”
扶光“哼”了一声，不像回应，更似喝退。胡枝子识趣地噤声。
阿胡也跟到扶光身边，大声赞叹：“真厉害，碧虚，你当谢谢法师，若不然就掉到崖下去了。”这便替碧虚接过笛子。
碧虚当即抢回手中，额上的冷汗才止。“法师真是手到擒来。”碧虚边说话边瞪着阿胡，可知已气到内伤。想来，他一个仙童，竟因法术低微，怕到如此，怎不气闷。
扶光道：“老夫也是好奇，仙童在意的笛子有何特别之处。”
“即便是宝物，也不过身外之物。然乃朋友托付，不好丢失罢了。”碧虚笑在脸上，心里则转了几转，“还是当谢谢法师。不若，我吹奏一曲为大家助兴如何？”
阿胡从不知道碧虚会吹笛子，早早露出惊喜的表情，胡枝子则是不屑。只见碧虚两手虚按在笛孔上，煞有介事，吹出生涩几个音来。
不消半曲，封寒就趁碧虚暂歇的空档，言称回去预备晚膳，唯胡枝子满脸嘲笑。阿胡则留在最后，堵住碧虚的笛子孔，叫道：“我知道为什么仙君不要你了，一定是你吹笛子太难听了。”
碧虚不以为意，叹道：“天籁之音，必然不同俗曲，你们不懂，不懂。”他先阿胡一步走去，不急不缓，却越过封寒，跟至扶光身后。胡枝子回头瞪他，他则以笑脸回应，黑眸里燃着两簇精光。方才，他吹起笛子时，扶光悄然背转身去，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本想上前探问几句，忽然鼻腔一阵敏感。他定定地闻了几下，抓住路过的阿胡，轻声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像是在水边？”
阿胡只觉莫名其妙，摇头道:“也许附近有山泉……”
“你真的是狐狸那么灵的鼻子？”碧虚没忘记打趣她，而后才正经说道:“不，不是那种湿润清凉的感觉，是腥气，水中的，腐败的，或者别的。可是，山顶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话说五百年海变桑田，这座山是从海底钻出来的，也说不定。”
“五百年还晾不干”碧虚嗤笑一声。本来，这只狐狸愚蠢又加见识少，实在不是个交谈的对象，索性撇下她，自己查探一番，也可使她远离危险。这样想着，眉头才舒展开来。
因着碧虚的到来，晚膳的气氛颇为尴尬。扶光无须进膳，自然不曾出现。胡枝子一脸嗔色，毫无保留。阿胡咬着野果子，挨着他没心没肺地搭话。碧虚坐得不远不近，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俩。只有封寒这血肉之躯，略尽清粥野菜。他瞧瞧眼前这些“人”，也说不清是何心情，虽不用吃饭，但斗气耍性，比人还要厉害。那只小狐狸竟不吃肉，胜在脾气温柔；胡枝子一株草花，只消喝喝花露，脾气却比狐狸这种兽类还大；至于仙童，倒不好腹诽什么，只是——他一来，恐怕天平观的平静也维持不久了。
这厢封寒尚未收拾好碗筷，那厢忽地散了一地野果子。他抬头再看，两条人影如电，时而追逐，时而交缠。碧虚在旁一惊，眉头紧皱，隐有杀意。封寒温和地拦住他，表示见惯不怪。
碧虚道:“阿胡毫无心机，恐怕胜不了贵门弟子。”
封寒沉默片刻，“你不喜欢胡枝子。”
“我时常笑阿胡蠢笨，可是见了世上的人，才知道，蠢也是善，笨也是金。”
“胡枝子——”封寒道:“是师父救回来的。师父是因为我，我是因为当初师父也曾拯我于死地。他聪明，努力，也许急功近利了一些，毕竟修行尚浅——”他是个口拙的人，话则真挚。
碧虚不为所动，甚至冷笑一声。“当初，你有没有像这样，替那只狐狸辩解过。”
封寒脸色巨变。
碧虚道:“那是只顶烦人的狐狸，不去安心修行，却为个凡人整日烦恼。值得吗？”
封寒声音颤抖:“不——不值得。”
“偏是身在局中，迷雾遮眼。她毫无顾忌地做下一切，甚至来我丹房偷丹，险丧鼎中。若不是仙君宽容，我一早就拿她炼了丹!她倒硬气，说炼身成丹，也是颗无悔丹。啧啧——”
碧虚不知怎么就发了一通不平则鸣，还是为那只泼狐狸。然他又非无情草木，见封寒惭愧无地，顿时心软了一分，口吻也低缓，“她既无悔，可以为你而死——”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不那么适意。
“我尚是凡人，寿命有限，但我会努力修炼，多活一刻，也许就能找到复活她的方法——”
碧虚愣住，半晌，他忽然吼了一句:忘了她！一只死狐狸而已！你——”他实在讨厌这些痴男怨女，一群无聊的家伙!
怒气震聋发聩，惊动了胡枝子和阿胡。胡枝子警觉地护在封寒身侧，道:“仙童也不顾忌一下，这并不是在你那寂春山吗？”阿胡忙道:“一定有误会”。她一见封寒迷离的泪眼，大体明白了几分。封寒则微微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又望着阿胡，不说话。
阿胡无端地心虚。几日的相处，她已知封寒的为人，因此，不忍心告知净月已魂飞魄散的事实，亦无法说出净月的遗言。经历的事情越多，她便也有了一些为人的经验。好人与坏人，行善与作恶，似乎并不是那么界限分明了。比如说封寒和法师，再如胡枝子，她明知道他也做了不好的事，却能够轻易地原谅他。她不懂这里的因由。于是，她搀起碧虚，对封寒抱歉道:“我带他去那边”，逃走一般。
山月高悬，迷雾蒙蒙。阿胡倚着一棵桂树，瞧着碧虚。此刻的他，深沉得不同往日。他眉头深蹙，像是陷入了沉重的回忆之中。或许，同扶光一样，他想起了不为人知的过去？在乎的，失去的，不忍触碰的。阿胡从未想过，他时常嬉笑着的脸孔，竟也会冷峻到怕人。她见他忽然望过来，吓得往树后躲了一下。又觉自己太傻，稍稍出来，偷瞄几眼。几缕桂子的香，如泡沫的幻影在周身萦绕。阿胡使劲闻了闻，却不曾发现那些芝麻粒大小的花朵。
“这山上处在冬令之间，覆满了雪，桂花早也落尽了。”碧虚无奈地叹口气。
“但是我闻到了桂花香。”
“你果然是吃素的。腥味闻不到，花香却能？”
哼。阿胡不服气。但见碧虚脸色和缓很多，便挨上去，小心翼翼地问：“你忽然对封寒发火，是因为净月？”
碧虚盯着她黑晶晶的眸子，道：“我只是觉得他们愚蠢，骂几句解气。”
阿胡捂嘴直笑。
然后又听碧虚叹气，悠悠地说了一句：“别辜负仙君。”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身外身（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