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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是梦非梦(三) ...


  •   阿胡蓦地想起那些食尸魅,寻思着是否有法子救救他们,冷不防一双手扑过来,搭上便咬。道士手起轮落,那人血手被斩,哀嚎逃去。其他人也被震慑了一般,渐停了侵扰的脚步。

      “他们——”道士口吻沉痛,“已经不是人了。”他擎起金轮,默念咒语,道了句“斩!”金轮疾速升空,没入黑雾之中。只听痛叫在天地间回荡。金轮被击回,重入道士手中。“涅蛇,当日不杀你,是我最大的过错!”

      黑雾在一座房顶上伫留,声音由中传出。“你诛我一族,又镇我在潭底受苦,哼,今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说着黑雾中钻出数条银环小蛇,眼如双灯,纷纷盘在屋顶。“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你那妻女呢?”

      阿胡一见是这种恶徒,气得跃至屋顶。哪知,雾气突涌,熏得她头昏眼花,直落地下。一个声音响起,只在她耳边,“不要冲动。”是仙君。一只手扯住她,进入透明的屏障。

      身边站着昙尘和碧虚。阿胡颇为惊讶,只听碧虚道:“我们在空空镜里,谁也看不到。”“那怎么行,道士一个人太危险。”她说着就要冲出去,都被碧虚拦住,昙尘则专注于观望,不言不语。

      “你们怎么这么——”

      “铁石心肠?成千上万的死人我都见过,我还见过死得更惨的——”碧虚忽然说道。成功地把阿胡吓白了脸,他仍促狭地说:“想听吗?”

      阿胡呆着,不知如何回应。

      碧虚像个揣宝的人,得意道:“想听也不告诉你!”

      昙尘适时敲了碧虚一扇子,唤醒惊呆的阿胡:“他惯会危言耸听。我只问你,还记得那句吗——为何报仇,为谁报仇?”

      阿胡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言道,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强弩初发时,势如破竹,待力减势弱,就会败落于地,将自己陷于无力自救的境地。”

      “你是说,做人不能冲动?”

      “是不可单凭胆气行事。人之势有强弱,不能只知强罔顾弱。同样,事也有强弱,强弱转变有时只在瞬间。适当地避强谋弱,或许更能达成目的。”

      “岂不是叫人去做胆小鬼?”

      碧虚忍不住插进话来:“你是要救他还是冲过去和他一起死?”

      阿胡嘟起嘴巴,不情愿地说:“你们从来都是对没有错!”

      昙尘摇头笑笑,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他不会死的。”

      阿胡没有听到,忧心于外面的动静。

      道士转了个身,背对房门,立刻招来空中肆意的嘲笑。他丢下金轮,变出一柄长刀。“我今天——不会——再放过你。”一道身影迅如白电,直劈黑雾。

      涅蛇行风动雨,吞云吐雾,将这村庄团团裹住。阿胡什么也看不到,正要着急,身后则亮起一豆火光,碧莹莹的盏黄澄澄的火,煞是好看。阿胡颇为好奇,指头一触,火光碎作银珠,扑地而灭。碧虚瞪她一眼,不得已轻敲灯盏,只见灯芯一抖,复又亮起。却原来灯盏是条通体碧绿的小蛇,灯芯则是信子。

      “别多手,再叫它点灯,它要生气的!”

      看碧虚如珠如宝地护着灯盏,阿胡问道:“又是什么稀罕物?”

      碧虚不答,指着雾让她看。

      黑雾惊吓般地退去,直至稀薄的一层,火光弥布天地之间。阿胡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灰白的蛋壳,自蛋壳的缺处,探出一条黑质花纹的蟒蛇。一人一蛇,缠斗正酣,但胜负已明。蟒蛇想是下了决死的信念,被打得血肉模糊,仍旧凶恶异常。道士也不手软,刀刀砍向死穴。没有法术,只是亡命肉搏。

      涅蛇一败涂地,重重摔落地上,身边全是七零八落的小蛇尸体。它的头正对着道士的家门。

      道士跃到地上,已然瘫坐,浑身濡血,只能用刀支起身体。

      只听涅蛇虚弱地吐出一句,“你真的不看看吗?”最后,它狰狞地张开大嘴,像在狂笑。

      道士怒不可遏,挥刀便斩下蛇头。

      怪笑并未即止。随之而来的,还有訇然的倒塌声,喑哑的断裂声,以及细微飘忽的绳木相锯的声音。

      道士惊觉回头,骇然倒地。

      阿胡也不敢多看一眼,只觉一腔血突涌头顶,又被浇下冰水,浑身都冻住了。

      昙尘走来,将她搂在怀里。

      阿胡解冻般哭了出来,无力又脆弱。

      碧虚却冷眼旁观,咕哝道:“一只狐狸,眼泪那么多。”

      昙尘当即白他一眼。

      不知坐了多久,道士瞠直的眼睛开始转动,他爬起来,四处寻找着什么,嘴里喃喃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定是障眼法——”一些鬼祟的村民瞄着他,见他痴痴迷迷,脚步也踉跄,便虎狼般扑过去,啃咬。

      “不要!”阿胡怒极而吼。

      道士却像见了亲人,恨不得抓住每一个,“冬了,你还活着,苏老,还有你——你们都活着,都活着,全部都活着——”但他收获的只有撕痛和鲜血。尽管阿胡奋力拉开那些村民,但实在太多了。道士的袍服七零八落,血迹斑斑,头发披散着,浑然同那些村民一样,人鬼不分。

      昙尘和碧虚并非作壁上观。昙尘示意,碧虚立时弹出一滴清露,“去——”清露如甘霖普降。村民们被洗去血污,露出原本平和亲切的脸孔,而后,接连倒去地上,安详地闭上眼睛。唯有瘫坐的道士,一双眼如死水,非死非生。

      阿胡柔声喊着道士,试图唤醒他。他却忽然醒来,一掌推开阿胡,嗫嚅着望向塌得只剩下梁架的他的家。

      无情的梁架上,悬着两个人,其余再不可分辨。

      他张大嘴巴,眼泪自颊上滚落。哀嚎,被噎在喉咙深处,仿佛痛苦和绝望正在角力,不肯轻易让它释放。唯有呻吟般的怪声,纠缠其间。他又起身来,四处寻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但涅蛇的尸体早也化为烟雾散尽。他又吼又叫,将金轮四下乱放。火焰,自其中泄出,燃起熊熊烈火。

      “杀了你,杀,杀——”最终,哭声冲破阻碍,震彻四野。

      阿胡缓缓地走近他,想安慰又紧闭口唇。不料,道士发现了她,再三端详了,忽地搂她在怀中。手掌温柔地在她发丝上摩娑,口吻也极尽温情。“我就知道,知道是假的,小眉儿,我的乖儿,你怎么会死呢?快叫你娘也来——”然又推开她,神秘地将什么合在她手心,“看,快看,爹送给你的——”

      手心里,卧着一块染血的玉。

      “怎么会碎了——”他转瞬就要癫狂。

      阿胡按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我都喜欢——”

      道士顿时喜笑颜开,说道:“等着,爹去找你娘——”这一转身,满头的银发被风吹散。他又转回头来,笑着望着,脸孔急速地苍老下去。

      阿胡惊呼一声,连退了几步。

      道士走到梁下,身影如烛焰抖颤。大火骤然冲天,烧着整个村庄,如一张纸化去,直至脚下复为雪地。

      “扶光——”阿胡震惊着喊出这个名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是梦非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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