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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云归处(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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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拥的两人,不由僵住了身体。桃衣先一步避开廖公子不舍的手,一闪之间,便立于屏风之前。屏风上,浓抹淡描着一幅烟雨江山之图,题款处几笔簪花小楷,清秀不俗,正是廖公子所作。桃衣莞尔道:“可怜这一带江山,少了几分颜色。”
廖公子怔怔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昙尘摊开手掌,那只玉碗摹地出现在掌心。只见原本冰封的清水竟不知不觉化开了一半。“我会为你寻个好去处。”
桃衣道了一声多谢。话音落尽,满室桃华烁目,如置身桃源之中。桃花瓣自桃衣身上飘散出来,先是形成数道涡流,将所有人挡在十步之外。她站在其中,却也伸出一只手去,抚了抚屏风,才改换神色,纵身跃入玉碗,化为无定之形的一缕,随水波飘漾。
廖公子踩着满室的花瓣,走到玉碗之前。然而,他却无法触碰它,它是极寒之物,一滴清水落地,山河永封。
碧虚安慰他道:“她没有死,她只是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桃衣——”小狐狸在屏风前叫唤起来。
廖公子灰蒙的眼神在落到屏风上时,兀然熠熠生辉。昙尘与碧虚也看过去,不由驱走心头云翳。
苍山未改,烟雨依旧,一道澄江环山如带。江山尽处,豁然怒放几枝桃花,几如烂漫云霞,纵然烟雨千重,亦难遮住炫目之美。
碧虚的眼泪终于被勾了出来,抽咽不止,竟比廖公子还要伤心几分。
“我们走吧。别忘了,带上阿胡。”昙尘仙君款款步出房外。
碧虚急忙擦擦眼泪,脸也红了。他下手拎起小狐狸,又收起玉碗,追将出去。“我们就这么走了?”
昙尘道:“你还没有哭够?”
碧虚撇撇嘴说:“我是问廖公子怎么办?万一他寻死,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不也说死生有命。桃衣以一命换一命,他活着,便是为两人而活,只会更加珍惜。”
“那不还是会孤独终老?”
昙尘笑道:“你不是最看不上痴男怨女吗?”
碧虚讪讪一笑。
昙尘对碧虚吩咐道:“你带上桃衣和桃蠹上玉笥山找玉笥散人,将她们托付在那里。”说罢,又提醒一句,“去则去,不许贪玩忘归。”
碧虚喜滋滋地,答应得爽快,心里的小九九也不禁谋划了起来。玉笥散人在三界众仙之中,尽管位列地仙,法术却臻化境,最得利处,是这位仙翁脾气最和善亲切,从无一点乖僻的坏毛病。不管是谁有求于他,他都乐于相助,真乃仙界第一善人,因此,将桃衣、桃蠹托付在那里,实在合适不过。而碧虚自己,也久闻其名,想去求教一二。
这厢召唤出白鸟,二人凌空而上,最终落在鱼龙山巅。碧虚将不安分的小狐狸放下,任它撒欢而去,又将玉碗变化如弹丸大小,安置在腰间一颗银香毬的小盂内。他对昙尘说道:“我这便启程去玉笥山。但不知,仙君之后有何打算?”
昙尘正将扇子搭在额前,目光追随着淘气的小狐狸,愣了一下才道:“陵川镇有赏花会,焰山怕是已经到了。”
碧虚点点头,就此告别,朝山下走去。山下有一道长河滔滔,正好可以露一手变化之术。一叶作舟,无须摇船避浪之苦,亦无逆风顺风之虑,真叫一个恣意逍遥、逍遥恣意,正是仙家的乐处所在。
鱼龙山上,一时风日清美,爽气侵肤。四下里野花寥落,草色已现秋意,唯草籽饱满如露珠般,惹人喜爱。远望一番,苍苍山林间,东一阵赤炎炎,西一阵黄灿灿,间有杂色点缀其间,真个似百里锦步障一般,斑斓如画。
昙尘沿着崎岖山道信步前行,不多会儿,便见山麓上一株桃树呈半死之态。他想,这当是桃衣的真身了,城中的小院原就是虚幻的所在,桃树亦是山中真身的映照。他走到树前,捡起一片落叶,嘬唇吹罢,叶子倏然返青,飘去立足枝头。尽管只有一片绿叶,新生之意,想来已在暗处萌发。
“阿胡,我们走吧。”昙尘的脚底腾然升起一朵青云来,哪知久等也不见小狐狸的影子。昙尘回头张望,只觉碧空之下宁寂无垠,惟远近的鸟啭动听。
方才它还探头探脑地栖身草丛,眼晴滴溜溜的,咬花茎扑草虫,怎么一会儿就不见踪迹?昙尘四下瞥了几眼,手指朝就近的一株头顶红籽的野花上一点,便问道:“可曾见过一只小狐狸”野花轻摇茎叶,答道:“它下山去了。”
昙尘暗觉不妙。这只小狐狸虽常做些傻事,屡次吃亏,却也没挡往它不声不响地给自己做主。这回,怕是跟着桃衣去的。莫非她俩的缘分未尽?他在半空划出一个圈,权作玄光镜。灵光一现,如滴水溅落,涟漪充满整个镜面。果然,小东西趁他转身的当儿,钻入草丛,仓皇逃去。小短腿麻溜地很,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兽类的鼻子最灵,找到碧虚的去向,应是不难,于是他放下心来,抹去玄光镜,款款朝着河畔的方向行去。
待走到山腰时,昙尘忽然住了脚步。他道了一声“起”,一片祥云登时托他腾身半空。远远一望,明明是万里晴明的天气,河面上却浪涛如怒,掀起遮天阵势,誓要吞噬碧虚那一叶舟子。再仔细端详,原是众多落水冤鬼在兴风作浪。这并不能骇住碧虚,他曾携这个童儿同去东海,见识过龙王演习水阵,任一动静都超过今日。真正的危险的是扑在碧虚身上撕咬的几只恶兽,尽管只有狸猫大小,却比狸猫更加凶悍。忽然水中又探出一只枯瘦的爪子,朝银香毬而去。
神光在昙尘身后燃起,恰似凤凰晾翅,一片晴山如衬万丈霞光,壮丽无边。河流中作乱的落水冤鬼一见神光降临,哭嚎着四散入水,原先翻腾的水浪渐渐止息。那只枯瘦的爪子也伶俐地缩回水下。只有碧虚身上那几只恶兽仍撕咬不休,未曾露出一丝恐惧。
碧虚一见昙尘现身,登时鼓舞了斗志,他一边甩动身体,一边使劲扒掉恶兽们锋利的爪子,防止它们爬上来咬他的脖子。他脚下的甲板上,散落一地道符。
忽然,一个湿漉漉的白影蹿上了船,朝着其中一个恶兽的尾巴狠咬下去。那只恶兽转过青面獠牙的脸孔,血红的眼珠瞪向钢鞭一样的尾巴。它使劲甩动尾巴,打在船舷之上,白影一下就被打得晕了,落下水中。水下那只枯瘦的爪子竟在这时攫住白影,拖下水面。
说时迟,那时快,昙尘手中飞出一丝如电,触及水面之时,瞬间裂作千丝万缕,一入水中,无形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