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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第12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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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极天涯,惟青天海水。
风起天末,似炉火馀温。
暮光中的崖顶,五颗水晶般的灵石徐徐飘向海面,在阿胡默念的咒语中骤然破碎,散为漫天星光,扑向崖下,浮沉于幽蓝的波浪间。不多久,神光凝而为一,闪现蓝光朵朵,复又沉入水下。
阿胡微微一笑,再念咒语,海浪层叠起伏,推至崖前,任她蹑足其上。胡枝子赶紧跟上。片刻间去至蓝光聚集之处,海浪骤平,胡枝子惊得险些站不稳,阿胡伸出手牵住了他。
胡枝子看见阿胡的鬓边,银丝又多一缕,不由暗自揣摩此事,无奈见识有限,只得试探问道:“你究竟在找什么?”
阿胡指向远处,胡枝子望去,团团蓝光卧在海底乱流之间。眨眼之间,又生变化。他瞪大眼眸,一座白色石林如画卷般徐徐浮现。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异的,他不由自主地展开手掌、双臂,似乎有一脉强大的灵力汩汩灌注,令他无法抗拒,正如酒客得美酒,旱地遇甘霖。他兴奋地跟着阿胡步入那片白石之林。
白石形状不一,多细小之窍,排列毫无章法,或卧倒,或直立,满结冰霜,凛凛寒气,使人畏怯。夜色降临,白石又现出另一种神奇面貌:柔和的白色因着月亮的照拂而萦绕辉光,窍中游出许多透明的小鱼,口衔白石碎屑,围绕着两人。不独胡枝子,连阿胡也是一样怀着好奇与不解。
不久,小鱼们似乎发现了它们的真正的主人——阿胡,麕集于她的身后,由肩及地,由腕及眉心,嗤嗤然消散。
胡枝子看到,阿胡的眉心现出一痕朱砂,腕上的红螺手串犹在,只是愈加莹润。身后,则多出一领若有若无的斗篷,随水流漂荡。
胡枝子缄住双唇,即使怀着天大的好奇,也不肯发问。
阿胡也不转身,径直朝石林身处走出,越过一堵厚重的白石——仿佛影壁——之后,一座寒冰砌成的廊道出现在眼前。
阿胡的脸上绽放笑容,抬步就要进去,却被胡枝子喊住。阿胡漠然回头,见他缄着双唇,问道:“你也要来吗?”
胡枝子这才走上前来,“就让我长长见识吧。”
阿胡失笑:“这里是须臾洞,当年我在这里修炼,得到大成。”
“你究竟是谁?”
阿胡莞尔,“我和你一样,你是山道旁的一棵野花,我是东海边的一块白石。”
两人走到尽头时,复为巨大白石拦住去路。阿胡将右掌置于其上,动作轻轻柔柔。
白石崩裂。
胡枝子意图躲避,又听头顶咔嚓之声,廊道亦随之解体,惊惧达到顶峰。
然而,崩裂的碎片触到肌肤,丝毫不痛,仔细看来,霎时间千万玉屑,纷扬飘摇,竟是海底下起一场霰雪。寒冰的碎片在脚下堆叠,不多时,他们身处雪顶高崖,举目苍茫,无可捉摸。向下望去,雾霭中隐约可见一潭幽深。身居万仞之上,顿觉深潭亦不可见底。
胡枝子刚定心神,低首见脚下冰面莹然剔透,竟似踏空一般,踉跄后退,耳边传来崩裂之声。“啊——”终于忍不住发出惨叫。
阿胡牵住了胡枝子。
胡枝子见阿胡身处崖边,脚下几乎纹丝未动,问道:“为何会如此?”
“凡人说如履薄冰,是教人行事谨慎,存有戒心,我觉得很好。”
“哼……”胡枝子刚要反驳,又受奇寒侵袭,仿佛漫天飘飞的不是霰雪,而是银针,刺向每一个毛孔。胡枝子立刻运功抵挡,将不请自来的寒气逼出体外,但寒气不退反进,灌注于经脉,流动之速,令肌肤结出细霜,周身僵挺。“我……我……”
再看阿胡,面色莹洁,几如冰雪团就。
“你……要……要害死我吗?!”
阿胡并不理会,被风吹散身影。
怒气在胡枝子胸中激荡。
没有什么比绝望更令人充满力量。
不知何时,寒气尽散,热火灼烧在腔中,胡枝子吼道:“你出来!”
阿胡现出身形,对上胡枝子因愤怒而狰狞的脸孔,微微一笑。
这一笑,竟使胡枝子瞬间冷静下来。他也才发现,周身经涌动着一股强劲之气,正蠢蠢欲动。
“你的法力又精进了。”
“你……就是这样修炼的?”
“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由极寒而生炽烈,炽烈骤灭,再堕极寒,如是,身经千劫,方能骨透清风,意气从容。”
胡枝子顿觉畅意,上前一步,想捉住她的手,口中说道:“我真是长了见识,阿胡,我又错怪你了。”
阿胡推拒着,往后退步,险些跨到崖外,慎肃地说道:“要是掉到崖下的冰潭里,就会神魂俱灭,不是好玩的!”
“这种境界难道不都是障眼法?”
“自然不是,这就像鸟雀搭窝,树枝、羽毛、杂草、碎石,每一样都是真真切切的,曾有仙人名叫申屠云涯,常常跳入随身携带的瓶中仙境,同是此理。我的须臾洞就藏在白石九窍之中,千百年来霜雪堆叠,与风水相吞吐、酝酿,方才成就此番境界。”
“你要使樤枚山也变成这样?”
“差不多。”
“此洞是否可以搬移?”
“也无不可。”
“我们把它带回樤枚山,不是更好?”胡枝子满怀希冀。
阿胡笑说:“首先,你得找到出路。”
这却叫胡枝子犯了难。环视四周,难辨方向,蹑足之地,仅仅方寸,一旦如阿胡所说,掉下悬崖,命将不保。“你该告诉我怎么找到出路。”
“那时,我被困在白石顶上,其下有万丈深渊,我只能潜心修炼,以霜雪之力,铺出一条长路,就藏在这茫茫雾海之中。”
“这里的霜雪,都是你的法力造就的?”
“正是。”
胡枝子不得不佩服起她,“你所说的这些,比起你给那些蜕灵石、清露,更使我开心。”
阿胡愣了一愣,“没有人教我要怎样对待朋友,正如直到今日我才明白,那些快乐和痛苦,都是不能互通的。”
“阿胡……也不完全是……”
“胡枝子,你自己走出来吧。”阿胡拂手,转身,隐去踪迹。
风雪不休,寒气封住血脉,无法飞腾,况且飞到高处,更加难辨方向。
胡枝子思忖良久,首先想到的是能否相信阿胡的话。信任他人,原比任何事情都要艰难。踌躇再三,他想:阿胡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即使他们曾那样决裂过。再者,既然这里真的有一条霜雪铺就的长路,那就靠脚去试试看。
一片片绿叶包裹着冰壳落在双脚的周围,一圈一圈,结成晶莹的绿毯,与雪顶凝为一体。直到大部分绿叶无可依托,被风卷去,只有一个方向,以残留的绿意,向他召唤。他小心翼翼地蹑去,伴随着更多的绿叶落下,铺出足有十步长的一条坚实的窄道。
一路蹒跚着前行,风雪打在脸上,渗进皮肤,皮肤之下,如沸汤般,消融极寒。不久,他见到一块横亘于天地间的白石时,不由自主地绽出笑意,而周身充盈的灵力更使欣喜满溢,不可掩藏。
同是霜雪困锁的境界,一收一放,实在绝妙。蓦地,他对阿胡又怀着希望:若是她……永不恢复记忆……和自己一起……
他迫不及待地将手放在白石之上。鹅毛大雪扑来,他感到一阵眩晕,站定之后,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粗重的喘息声在山谷中回响。
阿胡似乎从未离开过般,在原处现身。
“这是怎么回事?我走错了?”胡枝子心急地抓住阿胡。
阿胡摇头:“你走的是对的,是我又把你带回来的。”
胡枝子这才放缓了呼吸:“我们赶快出去吧,这里的确可以提升法力,但我快耗不住了。”
“还是走刚才的路,就可以出去了。”阿胡说完,背转身去。
“你呢?”
“我不打算回去,既然回到了安身之所,没必要再离开。”
“可是……你在樤枚山设下结界……你不能忘记自己的诺言,你要帮我……”
“就当我出尔反尔,你和他们的恩怨,本来就和我无关。”
胡枝子见她头也不回,恼怒道:“你……你……这难道不是背叛吗?你从不站在我这边!从来都不!”
“你的那边,就像这座孤崖,没有我的位置。”
“哈哈!”胡枝子大笑道,“可笑!又是这样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好!你说没有,那就没有!”面色陡变,举起双掌,狠狠推去。
阿胡隐约预料到,闪身躲过,脚下一滑,挂在崖边。 “胡枝子!”
胡枝子走过去看她,一双惨白的手支撑着她所有的希望。
“上一次杀你时我后悔了,这一次不会。”
阿胡满眼含泪。
“阿胡,我看到了,你想隐藏的真身……”胡枝子指向雾气间若隐若现的小狐狸的影子,此时,它静静地趴在那里,眼眸间似乎充满迷蒙的雾气,“蠢狐狸,蠢狐狸!你差点骗过我……”
“救……”声音已极其微弱。
霎那间,崖畔,已不见阿胡的身影。
胡枝子看向崖下,那里雾气苍茫,像巨兽的怪口。他冷笑着,拂袖而去。
昙尘南曜来到东海,向海族打听所谓的“海绡神女”,无奈烟海浩渺,仙洲无数,真如大海捞针,到了第三日才听一只年轻的虬龙说,海绡神女是个不出众的小仙,居住在小洲之上,然而,“小洲”这种名字,在东海毫不特别。昙尘又问道:“可知有神女能催霜降雪的吗?”虬龙笑道:“那不就是青女,两位上仙居然都不知道?”
南曜听了这话,恍然间捉住思绪中的蛛丝马迹。
话未出口,就见眼前梨花乱舞,居然是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