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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1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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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一阵铃铃的响动如轻烟般弥漫开去。
萤蜚再次感叹:“太奇怪了。”
昙尘也发现了,走到桂树底下,捡起一颗在风中簌簌而落的桂子来看,“方才疾风大作,桂树一点声音也没有,现在——”
桂叶深绿,桂子青碧,捻之则冰凉彻骨,如同金属,蒂部微露一毫金色。
“他说桂子落地会化为金子,当是如此了。”
合目细听,闻耳边水声呼啸,再睁开眼时,坡下现出滔滔川流,粼粼金光。
光秃秃的高坡亦转为野草芊绵,但大多是无用的杂草,不得饱肚,当柴火也嫌羸弱。
河边逐渐出现一些黑魆魆的影子,手中举着棍棒刀剑,缓缓靠近大河。河水正中,一个孤绝的身影从月华中脱出,正对着那些潜行而来的影子们。
厮杀,不,是屠杀。
风声阗阗,顿作车马雷鼓,不可遏止地吹来浓重的血腥气。
兽类的鼻息向来最灵,简直害惨了阿胡。她伏在昙尘怀中,泪珠由鼻尖滚落。昙尘极力安抚着,不过即使是他面对着这样的场面,也不得不打起寒噤。
萤蜚垂眉,亦是沉默。
一切还没有结束。
滔滔川流,粼粼金光,以及白练般的月华洇润着汩汩的鲜血,甚至于月光,天地倏然变色。
听不到搏杀的声音,以及哀鸣惨叫,唯有风声。黑影为血洗礼着,逐渐现出一张张真实的脸孔,恐惧的,狰狞的,愤怒的,畏怯的,同归于死寂。
月华中的戚悬镜的身影亦显现出来,但他执着剑的身影并不似屠夫那般暴戾无情,以嗜血为乐,更像是迷途的孩童跌跌撞撞陷入沼泽,极力挣扎,愈陷愈深。
月白的袍衫逐渐与月华融为一色,他的神仙的躯体,在垂死的反抗之下,出现了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伤痕血污,直至跪倒在地。
“斑衣阵。”昙尘默念,眉头拧成一股绳索。
大风忽止。
“为什么?!”阿胡哭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忽然传来戚悬镜的声音,三人一惊,见血海之中,戚悬镜拄着长剑,踉跄站起,看向他们。“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
阿胡并不想质问,但是沮丧和痛苦撕咬着心脏,令她无法抑制地愤怒,“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戚悬镜向前走了一步,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他向前走来,瞬间来到三人面前,猛力一推,三人毫不提防,如同陷入漩涡,眩晕过后,睁开双眼,竟置身于血海之中,血海逐渐凝固,脚下无法移动分毫,面前,围拥过来的正是那些真实的脸孔,恐惧的,狰狞的,愤怒的,畏怯的,喊着骂着哭着:
“杀了他,这些都是我们的!”
“别怕,就算是神仙也剥他一层皮。”
“不怕遭天谴吗?不要……”
“滚开,没用的东西……”
“这么多财宝!”
“他用的是妖术,杀了他……”
刀剑棍棒相击的声音,在耳边如同滚雷般炸响,渐渐地变弱,消散,天地间的赤色退去,血海干涸,高坡复归贫瘠,黄土乱草间隐现森森白骨。
三个人沉陷在缄默中。
阿胡的泪珠已经断绝,她从昙尘的怀中跳出,朝着四周的死寂喊道:“碧虚,碧虚——”
戚悬镜在十步开外现身,在旷野中,颓丧地立着。
阿胡朝他走了几步,昙尘不放心,也跟上去。
“我不是碧虚,也不是逐月。”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他们……”戚悬镜冷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明明给了他们那么多,予取予求,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喉中似有呜咽之声。
昙尘叹了口气,他终于明白几百年来碧虚一直放不下前世的原因。授人恩惠,反遭背叛,愤怒与恐惧,野心与贪婪的碰撞又以血流成河收尾,岂能轻易忘却?
戚悬镜赤红着眼睛,踉跄地走向昙尘,“仙君,你不是一直想消除我心中的仇恨吗,你告诉我,为什么?”
血海复现,正在戚悬镜的周围,立时,他如溺水一般,惨叫着陷入进去。方才那些消失的黑影纷纷投入血海撕咬。
三人再度心惊。昙尘一跃到血海之中,黑影又朝他袭来,昙尘早有准备,掌心一展,白蕖悠然现出,登时驱散黑影。然而,白蕖虽然灵力巨大,也只能勉强护住他一个人。
阿胡大喊:“这不是幻境吗,哪里有破绽可以击碎它!”
萤蜚环视四周:“反常的地方,找反常的地方!”
两人分散开去,不多时退回原地,“没有!”萤蜚摇头,“仙君,你能看到吗?”
昙尘摇头,再看白蕖的花瓣已开始染上红色,“阿胡,你的白蕖!”
阿胡会意,唤出白蕖,两朵白蕖立时汇成一朵,法力顿时强大起来。“为什么白蕖能释放法力?”
“因为它没有眼耳口鼻,不会为幻境扰乱心智。但它撑不了多久,我们没有白蕖傍身也很危险,快找出口。”
三人分别朝着三个方向去找,阿胡走向下坡,眼角余光见到血海依旧翻腾,不觉心揪得紧紧的。坡下一如方才,杂草萋萋,清澈的溪水微微泛红,越走,越深入草莽,深入静寂,直到连脚步声也听不到。环视四周,并无异样,使劲嗅嗅,原来连气味也消失了。
阿胡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走入了一个狭窄透明的空间,往回走了几步,立时被凛凛阴风吹得白毛耸起。
也许这就是破绽。
阿胡本想跑回去喊仙君和萤蜚前来,但举目远望并不见他们的身影,又怕走回来时失掉位置所在,略一思忖,将颈间所系的一颗草珠子抛向身后。草珠落在溪边,遇水,倏然长出一枝花葶,摇摇地开花,又结出一团白色的柔毛。
阿胡忽然想到白蕖没有眼耳口鼻,所以不为幻境所扰,那么如果她封住五感,也应该能够破除幻境。她伏身草丛,如没入水下的顽石一般,极力封住气息。
不久,阴森的凉意汹涌地淹没了全身。阿胡本以为是幻象在搅乱自己,但是,四肢逐渐地麻木,腥臭的气味肆无忌惮地钻进口鼻之中,似乎想要侵占她的身体。阿胡再也忍受不了,弹跳起来,陷入更大的惊恐之中。
数不清的黑影如烟雾般充斥四周,模糊不清的冤魂的脸孔几乎贴在脸颊摩挲,它们张着嘴,涌出更多的阴气,使她窒息。她忽然想起胡枝子曾带她去看过的那些食尸魅,当时令她恐惧到痛苦不已,此时她却渐渐冷静下来。
难道是胡枝子在搞鬼?
阿胡用尽冲撞这些冤魂,而黑影们仍旧拥挤在一处,不曾散开,反而更向她包围过来,正像那些食尸魅一样,试图把它们游荡无定的魂魄挤进她小小的躯体。皮肉已为撕扯产生疼痛,鲜血渗出,直到尖锐的痛楚冲到天灵,她惨叫出声,犹如使出千钧之力,双手按向地面,忽听得“咔嚓”一声。
忽然失去负重,阿胡连滚带爬得翻进溪水之中。
许久,阿胡才为淙淙流水激醒,疲惫地睁开眼睛。她翻过身,看向四周,发现身在山谷。
幻境消失了?
血腥的气味冲得阿胡直揉鼻子,手上的鲜血因此涂了半边脸颊。
一只鸮的叫声传来,阿胡转转眼珠,纵身飞上树梢。枝梢间蹲着一只胖鸮,毛乎乎的脑袋很像是陶罐的盖子。
“你是生人?”鸮先开了口。
阿胡像狐狸那样弓着身,凑过去问:“这是哪里?”
“樤枚山。”
“我怎么会到了这里?你可认得胡枝子吗?”
“哼。”
“你哼什么,莫不是输给过他?”
鸮气得奓开翅膀,两条毛腿支楞起来, “你和那个混蛋是一伙儿的吗?他一来就霸占了樤枚山,杀了好多妖……”然后是鸟语掺杂人话的诅咒,“天诛地灭,挫骨扬灰”之类。
阿胡连忙解释:“我不是,我不是——”
“管你是他的什么,唉,他是樤枚山的噩梦,他痛恨每一只妖,每一个凡人,甚至一只鬼,一块石头,就像是怨气的化身一样。”鸮叹着气。
“他并没有那么厉害,厉害是他的师父扶光法师。”阿胡皱眉。
鸮耸了耸耳羽,“没听过。我只知道樤枚山的妖鬼们死的死,逃的逃,它们的精元和灵力都为他所用。我东躲西藏熬到今天,也不得不离开这里了。你也快跑吧,万一他来了——”鸮的口吻低沉下去。
阿胡沉下眉毛:“我不走,我要替你们夺回樤枚山。”
鸮讶异地“咕”了一声, “你是谁,居然说这种大话?”
“碧眼红狐。”
“是什么?”
忽地一阵旋风自树梢起,鸮吓得僵立,阿胡立时默念定身咒,将鸮笼在怀中,看向树下。
果然,胡枝子现身于溪边。溪水似乎冰封了一般,静默地伏在他的脚下。
胡枝子唇边噙着奚落:“我来告诉你,碧眼红狐乃是高贵的上古神兽,拥有着先天之气凝结而成的神骨仙魂,像我们这些整日苦苦修炼等待上天垂怜的山林妖怪,是高攀不起的。”
阿胡反唇相讥:“胡枝子,陈词滥调我已经听腻了,你的仇恨和嫉妒也未免太肤浅了。”
胡枝子道:“肤浅?是这样的肤浅吗?”
树梢上的旋风顿时下移,不见风丝,却能感受到一只巨掌捂住口鼻,掐住喉咙,使人窒息。阿胡见怀中的鸮瞪圆了眼睛,气息渐弱,当即凭借风势旋身,一道空空镜隔绝了鸮与胡枝子的法术。鸮终于得以喘息。
胡枝子发觉看不到鸮的身影,笑道:“果然厉害,这又是仙君教给你的什么?”
“仙君说,遇到危急时,我可以躲进去,找机会自救。”
“你不救自己,却用来救这只小妖?”
“如果你还是锦绣山时的胡枝子,我也会救你。”
胡枝子嘲讽地大笑:“不必了,我现在不需要你的施舍!”
“如果你当我们的过去全是乞讨和施舍,那我也只当我们从未相识过。说吧,你究竟对筠州城和樤枚山做了什么?!”
胡枝子抿唇而笑,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太自大了,你先得知道知道胡枝子的现在是什么样。敢来吗?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阿胡将鸮放飞,空空镜足以能护住它逃出樤枚山,然后跃下,站定在一块大青石上。他们冰冷地对视。
胡枝子化出真身,万叶千枝如绿海碧涛托住他耀如明月的人身,比圄渚前见到的更加庞大。数条藤蔓编织成一方厚簟,探到阿胡脚下。胡枝子注视着阿胡,阿胡丝毫不惧,坐到上面去。
阿胡看到,萦绕在周身的枝蔓变得有些透明,不如之前那般绿意充盈,反是丝丝缕缕的黑气游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