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山》一剑一蓬莱

107、妖星动（一）

　　阿胡在树阴覆盖下的房顶上趴着，蔫蔫的，她心知生死本是常事，但喜怒哀乐的情绪难免牵制着人心。有时候她确实羡慕仙君的那种“虚静”，她也偷听过山中小和尚所说的“空空如也”，可是，她的心里，欢喜，悲伤，忧虑，塞得满满的，又怎么能假装“空空”呢？而人的出生和死亡又究竟有什么意义？
　　肩头被一颗果子砸中，给新衣上留下一块黄色的污渍。阿胡回头一瞧，不远处趴着小乙，他不能说话，只能瞪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阿胡朝小乙招手，小乙却用枯瘦的手指向远处。阿胡循着望去，西边的半空，浮着一块浅紫色的云，就像是暮色落下时，以余晖之笔涂抹出的美景。阿胡哪有心情看美景，起身要走。一阵瓦片的震动阻拦了她，是小乙，他很是焦急。阿胡情知筠州城中很不安定，或许正有苦难正在发生。她冲到房檐边上，再次望向那片美丽的云，这一次，她蹙紧了眉头。
　　那并非一片云，而是妖雾。
　　阿胡心知不妙，跃向下一座屋脊。待到跟前，冰葫自身前化出，飞去吸收妖雾。阿胡则跃至地面，见妖雾之下如垂帘般罩住了一处地面。街上并无几个行人，有两个跑腿的伙计刚好穿过那片看不见的妖雾。阿胡反应敏捷，当即拦在他们面前。她拿出清露，递给他们：“一人一滴，喝下去。”
　　两个伙计抬着笨重的草垫，神情疲倦，赶着把货送到二里地外的客栈去，却不想被这个奇怪的姑娘拦住。他们把草垫暂时落在地上，前面黑瘦的伙计向阿胡告饶道：“姑娘，不要同小的开玩笑吧，我们赶着送货。还是，你是有什么货要送？只管说，包在我们兄弟身上。”后面那个黄脸的汉子补充道：“五里地以内，只要二十文脚力，五块干饼，赚个力气钱。”
　　阿胡仔细端详着两人的脸色，暂时并无异样，而呼吸之间则有一股紫气时隐时现。毒气入体，恐怕过一会儿就会发作。阿胡当即将清露滴在手心，冲两人面门弹去。清露进入两人眼中，两人忽觉眼内一阵刺痛，眼周倏然变得漆黑，随后一股泪水汩汩而出，将这条墨线冲开一个豁口，渐渐地，墨线愈来愈淡，几近消失。阿胡这才放心下来，收起冰葫，转身要走。
　　两个伙计发现彼此的异状，以为是阿胡做妖法在害他们，登时吓得腿像面条下了锅，软塌塌地跪在地上，不住地向阿胡求饶。阿胡哪能受此大礼，赶忙说道：“你们已经没事了。我给你们用的仙药，就算再遇到瘴气，暂时也不会受害了。”她笑盈盈的，话说得平淡，却很有些得意。
　　“瘴气？不是山林里才有瘴气？”
　　“明明是毒药，怎么赖上瘴气？”两人咕哝着。
　　阿胡无从解释，只说：“你们相信我就是，有我在，就能保住你们的命。现在，你们赶紧送货去吧。”
　　两个伙计看着阿胡明媚娇美的笑容，半信半疑，不过送货确实是当务之急。两人抬起草垫，几步就越过了阿胡。阿胡拦阻不及，只听两人同时发出惨叫，仰面倒在地上，黑血自眼眶中汹涌涌出。她往前几步，仔细看过，似乎眼球被生生剜去，或者融化，只馀两个血红的窟窿。再探鼻息，已无回天之力。
　　阿胡站起身，退后几步，亮出蝉冰剑，“出来！给我出来！伤害无辜，不怕遭天谴吗？”
　　惨叫声惊动了一队巡逻的士兵。士兵们一见血泊里的两具尸体和满脸怒容的阿胡，立刻就认准了凶手。阿胡被烁目的寒光围住了。
　　队长将佩刀对准阿胡，质问道：“什么人？！把凶器放下！为什么要当街杀人？！”
　　阿胡辩解道：“我没有！”她再次看向两具尸体，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没有生魂？生魂一定是被摄走了！一定是妖怪所为！”她越说越激愤，惹得士兵们的怒火也高扬起来。
　　队长趁阿胡不注意，竟夺下了蝉冰剑，扔在地上。“什么妖怪？！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个妖怪！给我抓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阿胡觉得脖颈一冷，两把钢刀交叉着横在上面，肩膀被狠狠压住，手腕更被锁链紧紧地缚住。阿胡瞪着他们，辩解道：“不是我杀的，他们是中毒死的！”
　　队长瞟了一眼两具死尸，问：“那眼珠子是怎么回事，去哪儿了？”
　　阿胡道：“还不知道！但那个凶手一定就在附近。”
　　“不就是你吗？”
　　阿胡努力挣扎，“不是我！你们没眼睛看吗？我的剑上一点血迹都没有！身上也没有。”
　　队长并非没有发现这种漏洞，“有眼睛没眼睛，自然是审过之后才知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让我们去哪里抓凶手？！”
　　阿胡听了这话，觉得多说无益，看向对面的房顶，小乙呆呆地趴在那里。她朝它使了个眼色，小乙会意，沿着屋脊飞奔而去。而小乙的身后，一股紫雾越来越浓，其中似乎有一张若隐若现的脸孔。“快跑！”阿胡焦急地大喊。
　　士兵们不明所以，以为阿胡还有同党，纷纷朝房顶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阿胡对他们说道：“放了我！我不能让那个妖怪再去害人！”
　　一个小兵咕哝着：“这姑娘该不是得了失心疯吧！最近城里的疯子还不少，到处砍人。”
　　队长皱眉，“不管疯没疯，都先带走！你们把尸体抬到义庄去，去请仵作。”
　　阿胡立刻制止，“不要动他们！”果然如她所料，士兵们刚触碰到其中一具尸体，尸体口中就喷出两团黑雾，不偏不倚，正在眼睛的部位。他们捂住眼睛，哭嚎着，不消片刻就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死状几乎同那两具尸体一模一样。
　　幸存的士兵们背后生寒，不由自主都退后了两步，而更令他们惊异的是，眼前一闪，阿胡竟已经拿着蝉冰剑出现十步开外。
　　阿胡说道：“你们快走，这几具尸体我来解决！”她咬破指尖，将灵血擦在剑身之上。蝉冰剑立时变得通身红透。
　　这份好意落在怀疑的耳朵里，分外刺耳。队长又见到蝉冰剑的变化，恐惧与愤怒都到达顶点。“果然是个妖女！兄弟们，上法宝！”
　　阿胡瞪着眼睛，见他们从刀鞘里齐齐抽出水剑刺过来。阿胡“哼”了一声，将蝉冰剑横在身前，那些水剑虽被赋予了一些法力，却在蝉冰剑的光芒之前迅速萎黄绵软，完全失去了用处。但他们还有后招，一颗颗金丸袭面而去。阿胡故技重施，金丸都被挡在寒光之前，纷纷爆裂。出人意料的是，爆裂之后，一片红雾天降，将阿胡罩在其中，她觉得眼睛渐渐变得模糊，鼻子似乎被封住，耳朵更是嗡嗡作响，疲乏又像重拳一样适时击溃了她。蝉冰剑瞬间消失，而她倒在地上，似乎失去了声息。
　　待红雾散尽，士兵们才围拥过来。队长冷哼了一声，“还说不是妖怪？这封玉丹对凡人无害，对于妖怪就是最厉害的毒药。”旁有士兵附和道：“就是就是。扶光法师真是厉害，要不是靠他，我们也抓不住这些妖怪。”有一个胆小的士兵则躲在他的身后，“它这么厉害，等醒过来，会不会报复我们啊？我听书棚里的人说，这些妖精喜欢吃人肉啃骨头……那个大妖魔降世之前，是不是他派了这些妖精来对付我们……”队长敲了他一记爆栗，“妖精再厉害，不也被我们这些凡人抓住了？来一个抓一个，来一双抓一对！怕什么大妖魔！滚过去，把它背上，回营！”小兵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跑去。尽管他很是害怕，但阿胡身上传来的和常人一般的温度，让他安定了心神，起码它不是个冷冰冰的鬼。
　　“队长，那这几个……”一个兵指着那几具令人恐怖的尸体。
　　队长也难为起来，忽然一条野狗跑过来闻了闻尸体，先舔了两口血，之后竟毫无顾忌地啃起烂肉来。士兵们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却不料脚下的血泊变得越来越大，再看那四具尸体，肉和骨头都如同蜡烛般逐渐化掉，一股股血水，渗入地下。不一会儿，地面上竟不剩下一丝血迹。而那条野狗，也无端地消失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队长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昏睡不醒的阿胡，似乎是认为起码有点收获，他吼道：“走！回营！”
　　“那他们……”一个兵指着方才尸体所在的空地。
　　“回去禀报将军！”
　　一个个士兵如蒙大赦，排成队列，急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