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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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现在公明兄长已经死了，”花荣惨然说道，“你可终于满意了？”
这一次吴用却没有再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到宋江的墓碑前，修长的手指缓慢地、若有所思地抚上墓碑。花荣忽然荒诞地想，不知道这个人的血，和这座墓碑比起来，哪个更冷一些。
“这一切都是按照公明的意愿来的。听说朝廷就要给他建个忠义祠，上书忠义参天，正好可以做替天行道的下文……”吴用语气柔缓地说。“公明此生，有黑暗的谷底，也有凌越的高音。又落了万年享祀，也算不错的收尾。”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花荣忍不住问道。
吴用却浑如未曾听到他的疑问，自顾自地凝视着墓碑。他的手指滑过碑上阴刻的文字凹痕。“只是到最后我又想，还是不要收尾了。我还想看看，……近距离地看看，若宋公明活下来，改头换面，隐居乡里，重新做回一个黔首百姓，又会是怎样的心态。我年轻云游时，也曾听了个假死的方子，配成药，便托戴院长带给公明，只等他喝下，便可重头再来。”
花荣愣了愣。
“重头再来，这出戏就没有以前精彩，变得冗长了，不过这样，他总还是……活着的。”
花荣眼睛里突然重新显出神采来。他一把抓住吴用的胳膊：“军师你是说，兄长他是假死？他还活着，是也不是？”
“他死了。”吴用快速说道。“院长回来说，兄长收下药，却把它倒了。……带着李逵那个莽汉，一起死了。干净彻底。一了百了。”
“竟和我梦见的一样……”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花荣颓然闭上眼睛。他想他果然还是累了倦了，他该恨吴用，却竟然没了力气去恨。
吴用不动声色地脱离开花荣陡然松力的手，却径直看向花荣的眼睛：“但他是宋公明。宋公明一直要会活下去的啊。你说，他怎么就意气落尽，就，自己死了呢。”
花荣缄默着回看向他，那双向来清明的眼似乎是在专注地、问询地看向自己，内容却空空如也。
“不仅死了，还托梦，说要我安分守己，好生度日。”
吴用说着，却突然大异寻常地、爆发一样地诡笑出声来。
“安分守己……呵！好一个安分守己。笑话。他竟跟我说安分守己……果然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花荣眼中他这样的神情竟有些可怖：“军师？”
“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他是在诅咒我，还是嘲笑我？”
“军师。”
“他不是千番不悔，百折不挠么？他可以活下去，我让他活下去，他为什么就死了呢。”
“……军师。”花荣终于叹了口气。“你没有注意这四遭的景象么，多像梁山。也许他到最后，到底还是念了梁山情义，不想苟活。”
吴用冷冷一笑，看向墓碑的宋江二字：“梁山情义，公明只是口说，岂能真有那么大分量。”
“说得多了，就成真了呢？……也许，就忠义二字而言，也是这样。”
放在数年之前，花荣断然是不愿这样去揣测宋江的。只是经历了招安一系列的事之后，他越来越在内心深处怀疑。——怀疑梁山不过一场大梦，无论是造梦者还是梦中人，都在自欺而已。
宋江真的那么忠义么？浔阳楼上他不是的；但到了讨方腊之时，他已欺骗了自己和别人太久；等御酒来到之际，他已淹没自己孤忠的错觉之中，泥足深陷，再不能自拔。
而人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错觉串联而成。对错觉的执迷有多深，从来不在于从中得到了多少，而在于付出了几何。付出得越多就越不能放手，因为一旦放手，自己便一无所有。
——正如他自己，如今终于认清了他忠心追随的宋江兄长和吴用军师是什么人，却不能背弃他们。背弃了他们，就是否定了自己的一切。他只能随他们走到底。花荣终于想清了一切，竟忽然觉得分外的轻松和畅快。
“所以你是说，”吴用望着坟前一棵半枯的野树，笑道：“宋公明的死与朝廷无关，也与我无关。他自己杀死了自己。”
“是，我也是。”花荣走到墓碑的另一侧，隔着坟冢看向吴用：“那么军师你呢？”
“我？”吴用下意识地反问。他端然立在坟前，山风把他的发丝微微吹乱。
“若你对这出戏，只是冷眼旁观，公明兄长死了，你可以重新再写。若你不是冷眼旁观，你在戏里又是什么角色？你下一步打算怎样做，无论戏外，或是戏里。”
原本就是殊途同归。吴用露出了他这一天里来最自然真实的一个笑。
他看到自己，一步一步绕过宋江的坟冢，缢死在自己结下的圈套里。
完
作者有话说第7章 第 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