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斋主人》苏伞陌

15、观烟火心思凉道情谊更弥坚

　　从客栈跌跌撞撞出来，徐再思算是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失魂落魄彷徨无助，他觉后悔未听贯云石所说，早该找到不得已的理由推辞掉了才对，没想到这固亲王竟是如此卑鄙之人，而今发生这种事，自己不顾后果的打伤了皇族，还索性一走了之了，若是追究下来，怕是一家人都逃不了干系，这下他心里又有几分后悔了，不知该不该趁着木吉爱还未醒来，再找个大夫回去替他看看，就在这种反复矛盾纠结下，他顿足在客栈门口左右不是，前方烟花已经开始了，哗啦啦流光溢彩照得那半边天都明亮了，孩童骑在父亲肩上鼓掌，欣喜的眼神映照在整个天空上，人群中爆发出来的热烈欢呼，连客栈的店小二都跑到门口跳脚观望，但这所有的热闹好似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现在满脑子的后悔纠结，甚至是落寂，心里不自觉的蹦出那人的身影，想到他若是在此，恐怕会好很多吧。

　　虽说到了室外，吹了凉风吸了新鲜空气，比刚才的四肢无力像是要好得多了，但因着药性还未完全褪去，仍是觉得头昏，站在阶梯上，一瞬间觉得眼前一黑，站不稳便晃荡了两下，所幸有人突然扶住了自己，再定睛一看，觉得做梦也不过如此了，这下连贯云石的身影都出现了，不禁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幻想甩去。却听有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唤道：“再思，再思，怎么回事？难道生病了？固亲王呢？你们怎么没去看烟花？”这不是贯云石还能有谁，原来真的不是做梦。

　　这一刻，徐再思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他再也找不到比这还要好的感觉了，竟是觉得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就觉自己心中那块悬在悬崖边上的石头不管是顺着悬崖滚下去了也好，被扶正了也好，总之就是放平稳了，恍惚间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动。缓了缓神，这才说道：“你怎么来了，你说得对，木吉爱的确不安什么好心。”贯云石一听，担心出了什么事，打断了便问：“他对你做了什么？再思你有没有受伤，他人呢？”

　　贯云石一口气倒了这么些问题，徐再思也只好让他先把自己扶回客栈，要了个红糖姜茶坐下来再说，随后便把这两天的事讲了，听得贯云石脸色铁青，徐再思也没敢讲得太细，刚才发生的也就挑了重点跳着讲了，贯云石听到最后，起身便要找木吉爱去，徐再思才把自己拿瓷枕把木吉爱砸晕之事说了，贯云石暗道不好，他在官场呆过，遇着的事自是比徐再思这闲事公子哥多得多了，当然知道这事的严重了，且先不说这固亲王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人，单单就打伤皇亲国戚一事，也就够你灭门好几次了。

　　这下，他也强迫自己先静下来，想想应对之法，却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只是先找了大夫上楼去为木吉爱检查了一番，知人是没什么大碍了，想到最后，只得咬牙提笔留了一封信在房内，等着木吉爱醒来之后决断，其它也就真没什么办法了，而到底事态会怎样，贯云石心底是一点没有底的。下楼后，便叫了在那儿等着的徐再思走，徐再思担心出什么事一直追问着，贯云石自己心里没谱，也只得避重就轻的说留了一封信，但至于信上写了什么，却是不肯跟徐再思透露，徐再思想着自己这一弄，也算是把贯云石牵扯了进来，心底更是难过后悔。如今这状态，二人皆是一副任由天命的架势了。

　　这时庆幸的是徐再思身上那点药力在姜汤的作用下几乎被冲淡得没有了，二人走出客栈，这满城的烟花还在继续，贯云石说道：“既然来了，这烟花还是要看的，庆幸的是还好是我们二人。”这话听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凉，好似今晚烟花开得再是绚烂，午夜流光再是摇曳，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都注定与自己无关了，幸福热闹都是他人的，而属于自己的却是烟花尾落的那刻转瞬即逝的光亮，那光亮罩住的是身旁人英挺的面庞与坚毅的漆黑眸子，徐再思不禁找到那人的手，略比自己大了一分，温暖溽热却是干燥，覆上去紧紧握住，是种不知明日的坚定幸福。

　　二人一直就着这个姿势沉默着伫足用心观看烟花，抱着也许这便是同身旁人看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烟花节了，直到这漫天的火树银花逐渐散去，满城的人群都各自踏上归家的路，天又回到黑暗的寂静，贯云石才道这扬州也不便久留了，所幸随着来时的马车连夜赶回嘉兴是了，若是真要有什么不测，也好早有个安排。

　　二人上了坐上了回程的马车，这会徐再思才有机会询问贯云石怎么来了，这下轮到贯云石不好意思了，他那日与徐再思产生口角以后，知徐再思还是去了扬州，自己在家左右担心，便还是雇了马车走陆路去了扬州，虽说比木吉爱他们后到，但时间也相差不多，白日自己在城内寻找了无果，想到晚上他们定会外出看烟花，便想着晚上来寻，谁知到了时候，却左右看不到，只好挨着街找，也没多久，却正巧看着徐再思站在客栈门口，便有了前面那些事。徐再思知自己闯了天大的篓子，说不定把大家的性命都搭上了，想着贯云石这般为自己，却是连感谢都讲不出来了，贯云石见他表情别扭，却也开起玩笑安慰他道：“多想也没用，事已至此，一切都听天由命，最后的记忆若是定格于此，岂不不痛快了，现下还是与你夫君一道做做痛快之事吧。”说完便一下搂住他的腰，却也没有进一步动作，今日二人都算身心疲惫了，就这相拥而眠便是最好的。

　　第二日过了午，便是回了嘉兴城了，进了城内却未见有任何动静，大街上也是一片平日的热闹，城门口也未见想象中的皇榜，徐再思想兴许没这么快吧，却是不能掉以轻心。回了府上，看也是暂时平和，刚一进去，便被老爷子请了去询问这次下扬州之事，无外乎是有没有跟六王爷套上近乎，结为知己之类的。徐再思心里暗想：不但是不成知己，估计是仇人都作上了。回屋想了想，编了法子好说歹说劝了老爷子和二娘去山上道观静养几日，说了尽尽孝道，让二人修生养性去，连忙收拾整理了东西，下午便把二人送走了，想着要是真有什么灭门的灾难，也看长辈这样能否躲过一劫了，接下来的事便真真正正是听天由命了。

　　谁知当真过了半把来月也没有任何动静，该过的日子还得过，这下徐再思心里便是十分好奇当日贯云石到底给木吉爱留了封什么样的信，竟可这般当平安符使。这边贯云石倒是没什么好担心，大抵也就自己一人罢了，父亲兄长远在西域，饶是就算看在这民族问题的份上，想必也是有所顾及的。现下唯一期望的是那封信能对木吉爱起了顾忌，对于这事往小了化去，若是闹大了，徐家定是要遭殃的，且说这些年来江南士族大家便一直是皇帝眼中一块想除却又忌惮的痼疾，若这般找到了机会，后果自是不必说的。不过就目前来看，庆幸的是还好相安无事。

　　二人还道这场六王爷微服巡访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也是更加坚定了退避朝堂之心，想着在这江南清幽富庶之地度过余生便好，但实际上二人相处起来却仍是有很多无法言喻的隐疾，双方都尽量不去触碰，但求安宁珍惜眼前人物就好，类似娶妻子嗣继承家业的问题都频频中似有默契一般避而不谈，秉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鸵鸟人生态度厮磨相处。

　　可惜人生总不能处处称你意如我愿，徐家老爷子自从上次大病后一直留有后遗症，虽说每日是人参枸杞相补，闲暇时外出修养是一样没闲着，可惜身体却是江河日下，愈发比不得从前了，到了今年，饶是开了春快入了夏，也是半点受不得冻，一月中有半月都是补药煨着的。这几日更是变本加厉了，连床都下不得了，人来探望了一看，已瘦得差不多只剩皮包骨了，脸色蜡黄，连大夫也小心翼翼跟徐夫人道不知能不能挺过这劫了。徐家老爷子对自己这情况也是心知肚明的，晓得自己怕是时日不多了，想着自己要是撒手一走，家里就剩下一个独苗苗了，这偌大的家业怎样由他撑起来，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就更是抑郁难耐，徐再思是孝子，这些时日更是每日守在老爷子床上，徐文昌也一般都把屋内的小厮仆童都支出去，只留父子俩在屋内说说话。

　　这老爷子终是没能撑过去，半个月不足便撒手人寰了。徐家上上下下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并未显得慌乱，丧事排场也是办得十足，徐夫人是成日哭得天昏地暗了，但徐再思还算平静，也未在人前流露过度悲伤，毕竟这一整个家都得靠着他来撑着，只是头几夜晚，每到守夜时，便能看出他不表露于人前的悲愁，也只是沉默着发呆，并不多话，贯云石便忙着陪着打理忙上忙下。

　　连着忙碌了半月，这场风光丧事总算是落下了帷幕，眼看着徐再思瘦了一整圈，连着十几日的忙碌再和着心情的郁结，饶是铁人也撑不住的。下葬了回来便是病倒在床了，贯云石便在跟前日夜不离的照顾着，没过几日，病尚未痊愈，徐再思便挣扎着要起来，说是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了。也对，徐老爷子这一走，这一大家子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荣耀这重担就全压在他一人身上了，他不强撑着去，定是不行的。贯云石虽是心疼，却也没有立场劝说。

作者有话说

　　我又要开始小虐了
（不要pia我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