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流桃花》柔佛

1、师父

　　关于我十四岁以前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唯一的是，在一个漫天飞霜的时节，我被师父带回了家，一个空旷幽深的山谷。此后的六年里，山谷给了我并不快乐但很轻松的回忆。
　　我的师父是个干枯瘦弱的老头，据说因为多年前的一场变故，导致双腿不良于行。但他却没有因此愤世嫉俗，反而常常言道，自己年轻的时候苦难众多，只希望，别人莫要像他一样，多灾多折。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很慈祥的摸我的头，跟我说：“小忆，人在世，要以善以义为先，切莫要太过自私，否则，会有报应的。”我笑道：“师父的话，我记着了。”
　　我不晓得师父哪里来的如此庞大的财力来雇这么些武师奴仆――即使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但是，我知道他们就在这个山谷的某些角落，终年隐匿在此间。关于这一点，我也问过。师父的答案是：你多心了，这个山谷，明明只有你我两人而已。但是我仍然确信我的猜想，因为我曾不止一次在山石后面发现剩饭剩菜。
　　在我住在山谷的六年里，师父常常卧病在床。病痛的折磨，使师父的身体瘦弱不堪，但是奇怪的是，他枯槁的面容却没有丝毫的该变――我常常想，大概，师父的面容本身就不需要改变。真的，即使没有病痛的折磨，师父的脸上也是奇异的丑陋——即使是面对了多年的我，仍然会触目心惊。
　　山谷里有一条溪水，名曰桃花。每年的迟暮秋季，溪水都会倒流到原点，任一株巨大的桃花洒满水底，然后倒流回去，开始新的一年，新的一番轮回。而每天的黄昏，师父必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轮椅上，呆呆的看着溪水。我有一次跟师父说：“既然师父要看溪水倒流，那秋天来不就好了，何必天天如此呢?”师父听了，微微一笑：“忆儿，只有用心期望，用心等待的事情，才会知晓其中美好，也会更加珍惜。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贪一时的新奇，看一下的奇景，岂不是少了很多的努力，变的和很多凡夫俗子一样了吗？当然，也就无法享受愿望达成的那一瞬间的感动，这景，也就未必这么美了，你明白吗？”我坦诚的摇摇头，师父笑了：“这个中滋味，还需得你自己去体会，不过……有时候，不明白，未尝不是件好事那。”说道这里，师父得眼睛胧上了一层白雾的光芒，有淡淡得水雾迷茫之色——我第一次发现，师父得眼睛如此的好看，令我有一瞬间的眩晕。
　　春风起，舞起些许尘沙，师父忽然抓起了胸，巨咳了起来，我一惊，连忙走到师父身后：“师父，起风了，我送您回去歇着吧。”
　　师父艰难得点点头，有些自嘲得笑道：“咳咳，我的身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咳咳，不知道何事，就要去佛祖那里去报道呢。”
　　我推轮椅得手一颤，师父立刻有了感觉：“小忆，你也不要忌讳，师父自个儿心里清楚，也就在这三四年了，咳咳，人嘛，谁不会死呢，只是早晚的问题，咳咳咳咳。”他说到这里，咳嗽得越发得剧烈，竟是无法接下话茬，只是弯着腰，掩着口，半晌，我感觉他忽然僵了一下，咳嗽也停止了——我的心蓦地一凉——果然，师父干瘦的手上，有着惨败的殷红！
　　我忽然觉得鼻子非常非常的酸，眼睛非常非常的疼——但是，我不敢让那个脆弱的东西流下来——六年前，爹娘抛弃我以后，我就发誓，再也不为任何人流泪！我很冷静的从袖里抽出白绢，与师父净了手，然后，不由分说的把师父从轮椅上抱了起来，展开轻功，向师父的住处狂奔——我只是想要发泄！为什么，爱我的人，都要丢弃我——连师父，都要走了吗？不会的！我绝对不允许！
　　“咳咳，小，小忆，你能不能慢一点。”师父突然出声，我才一惊，我竟然忘了，以师父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狂奔啊，我低下头去，看着师父抚着额，眼神有些迷乱，心里一阵发酸懊悔：“对不起，师父，我忘了。”
　　“你从小就这样。”师父仍是轻笑：“慢慢走吧，别浪费内力了。”
　　“恩。”我点点头，抱着师父慢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