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名字叫爱情》柳穿鱼

48、此身何处不逍遥（下）

　　【四十六】此身何处不逍遥（下）

　　孟泽峻此人最大的特点之一，不是性情平和，不是脾气温吞，而是说一件事总要经过一番铺垫才能说到重心——我捺着性子强忍着哈欠听他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才终于明白过来所为何事：曾晨可以回国了，但是云南老家的旧房子怕是已经不能住人了，曾晨本人既不愿回老家，又不愿回北京，所以……
　　所以，现下的关键问题就在于——找新房！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可真找起来又谈何容易——曾晨不愿住城区，嫌吵闹，扰他的清净；而县城乡村远郊外又多半没有好的去处，就算有我们也不熟，找起来更是麻烦上添麻烦。最后还是乔岩提议他开车带着我先一起去看看，找到了再通知孟泽峻。这个提案真是深得我心，好久没出门儿旅游了，上次在云南也着实没玩够，所以这次乔岩一提我就兴冲冲迫不及待起来了——不过有个相当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让我一下子为难了：“女儿还太小，我出门不好吧……”一晚上起夜五六次喂奶拍哄已经成了习惯，一下子离开了，我还真怕自己适应不了。
　　“不要紧的，带上这么小的孩子出门反而更不放心，还不如留在家里，爸妈带孩子的经验比我们丰富，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乔岩也被孟泽峻的电话吵醒了，正皱着眉在厨房做早饭。我想想他说的有理，便去给孟泽峻回电，没忘记特别嘱咐了乔先生一句：“两个溏心鸡蛋，可别忘了！”
　　“……”
　　放着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还要出门，难免被老人家念叨了两句，但也只是说说就过了；最让我惊讶的是乔恺这孩子，得知我们要出门，居然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乔恺会照顾好妹妹的！”
　　我摸着他的小脑袋笑道：“那就拜托你啦，小男子汉。”
　　然而这一去，事后回想起来，真真无比庆幸没有带着孩子一道去。
　　我们是六月十一号动身出发的，自驾游，也不是很急着赶路，基本上就是一路上边走边玩过去的，在路上就消磨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乔岩在红河没有熟人，我也没有，但有位平素声名不错、之前也略有些来往的雕塑家钟阒然住在曲靖，之前联系过，他热心地表示可以为我们做一次向导——早听说曲靖景观幽美，民风古朴，又是著名的爨文化发祥地，离红河也近，于是我们就先奔着曲靖去了。本打算途经曲靖和钟阒然见一面、顺便问问他在红河有没有相熟的可以帮上忙的亲友，可是一到了曲靖，我就被征服了——对于曲靖的风土人情，我只能说四个字，名不虚传；连乔岩都说，不如就在这里为曾晨找住处罢。
　　在电话征询过曾晨本人的意见之后，我们通过中介选中了麒麟区离市中心稍远一点的一个联排别墅小区，恰好一位业主因为出国的缘故，有一栋崭新的简装二手房急于脱手。这里地段好，风景不错，物业也很负责，虽然房子本身五室两厅的确稍大了些，可毕竟还要请保姆，曾晨住过来也不会太空旷，于是我们没多考虑就买了下来，并没有刻意压价——和帝都寸土寸金并且仍在节节攀升居高不下的房价一比，这儿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了。
　　家装公司和家政公司是一早就联系好的，在等他们装修打理房子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正好可以出门玩玩走走——反正本是一场无准备之仗，就干脆走到哪儿玩到哪儿，沿途看看风景也好。
　　可是这次之后我就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只把眼睛盯在了地图上，却没有用心关注当地的天气预报。
　　那是六月二十五号的下午，我们行车到了马龙县境内。看乔岩开车开了一整天，我便劝他在这里停一晚歇歇脚。当下也没有往城内走，就在离高速公路不远处一家不大却挺整洁的小旅馆住下了。乔岩的确也有些累，吃过饭就睡下了，我却又有些失眠，心里还特别想孩子，却怕老两口已经歇下了，又担心乔乔在廖亮家不好打扰，就给乔磊拨了个电话，谁料也没人接，只得遗憾地放弃了，抱着笔记本玩了会儿纸牌，最后抱着枕头也胡乱睡了。
　　半夜时分，睡梦里忽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外面一波一波像是水声，依稀还有人声。我是最讨厌被人打扰睡眠的，忍不住拉起被子蒙在头上想要继续睡觉，可是似乎没过一分钟，就被乔岩摇醒了。
　　“怎么了？”我摸索着想开床头灯，却被他握住了手；再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地板上竟然有水迹渐渐漫了上来，转眼已经到了膝盖那么深。
　　乔岩轻轻推了我一把，不由分说命令道：“穿好衣服，快走！”
　　我也骤然醒过神来，虽然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但也隐约明白过来——不是暴雨就是洪灾，绝不能困在屋子里！
　　我们这间房在二楼——说是二楼，其实也就是一层半楼，一楼只有阴暗狭窄的楼梯过道，没有房间——离旅馆大门并不算近。在我手忙脚乱穿起衣服的时候，乔岩当机立断推开了窗户——或许是设施简陋的缘故，二楼并没有装防盗窗。沉沉黑夜里我一眼看到下面不知深浅浑浊的水，整个人都懵了——已经淹得这么深了，我们开来的路虎极光就停在下面，现在只能依稀辨出一点车顶。
　　“抓好了慢慢缒下去，跳到车顶上，房间里漏水了！”乔岩转身拎起床单，在地板上随意一摆，浸得湿透了拧成一股，自己抓了一头，另一头交在我手里，“听话，别愣着！”说着，他拿起防水行李包几下拆了，和一条毯子一起裹到了我身上，扶着我的腰把我抱了起来，推到窗边。
　　我觉得我的手在颤抖，却死死攥住了那股布绳，咬着牙从窗口挤了出去。暴雨立刻无情地击打在身上，幸而披着毯子和防水布，不算太难受；可我觉得在我出来之前，脸上早就已经湿透了。
　　对于一个体育课鲜少及格的人而言，要跳窗并且在车顶着陆并不是件容易事——我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了，可我最后还是瑟瑟发抖地半跪在了车顶上，接着乔岩很干脆地跳了下来，差点滑了一下栽进水里，但我猛地探身抱住了他，两个人一起晃了晃，差点栽下去，但乔岩蹬住了车把手，终于拖着我又爬上了车顶——这时车顶也被淹透了，所幸水势上升也慢了些，估计现在水深能有两米。
　　我轻声道：“我……还没学会游泳。”当初在马尔代夫，每次“学游泳”到最后都变成了别的事情，从来也没能认认真真学完过。
　　“没事，我会。”他沉声道。
　　路旁的树似乎都是今年新栽的树苗儿，单薄得怕是一个人的重量都吃不住，而水位还是一点一点地上来了——这一带似乎都是土坯房居多，虽然没有特别高的楼房，可要上房顶也不是容易事——上去的路在哪里？
　　“幸好开的是这辆车……”我叹口气，幸好是越野车，要是一般的轿车，现在我们半个身子都得泡在水里，“看来下次得开辆公共汽车出门！”
　　乔岩似乎笑了一声，将我揽得更紧了些——我一转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人趴在一块像是木板的东西上，狼狈地四肢划着水向外游去——我忽然明白过来，那东西是大门的门板。
　　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紧接着平生第一次开始痛恨智能手机的不禁用——已经进了水，没法儿用了。
　　“没关系，就是能用，估计信号也不会通，出来之前我就试过了。”乔岩摸了摸我的头发，他的手也是冰冷冰冷的，我们俩浑身湿嗒嗒地贴在一起，平生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但是却意外地安下心来。
　　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笑着挣开，随即埋头在他怀里，双手都环住了他的腰。
　　这时他轻声说：“不会有事的，宝贝。”
　　“嗯。”我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还有……原谅我，我做了很多错事……”
　　我没有抬头，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冰凉里夹杂着灼烫的的什么东西滚滚而下：“……嗯。”
　　他低下头，下巴抵着我的肩膀，“幸好没有带女儿出来。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全……我们就在这里等好不好，这儿离高速公路近，很快就会有搜救人员来的……”
　　我喉咙里哽了一下，一面摇头，一面更紧地和他抱在了一起——其实我想说，没有关系的，别说是这点暴雨，就算遇上地震泥石流火山喷发都没有关系的，至少这个时候我不是一个人，天塌了他替我顶着，地陷了他让我踩着，就算天塌地陷，他也都跟我在一起。
　　再也不用孤零零一个人赤裸裸地站在一隅面对仿佛整个世界而来的巨大压力，再也不是被抛下被遗弃的那一个。

　　再后来的事我就全然不知了，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医院里——我只不过是产后不久就泡了这么一场冷水，受了点寒，发了两天的烧；乔岩却比我严重多了，他把我吊下来的时候手臂肌肉有轻微拉伤，自己跳下来的时候，左腿又在窗框生锈的钉子上狠狠挂了一道子，不仅泡得伤口发炎，那条腿还在跳下来时又撞了一下，弄成了大腿脱臼、半月板轻微损伤——难怪他抱着我呆在车顶不肯动，因为他根本就动不了，却还要抱着我温声安慰。
　　后来得知，马龙县城一大半都受灾极其严重，不仅仅因为暴雨，也是因为县城上游位置的水库决堤——据说水深的地方，甚至淹到了两三米。乔岩醒过来得比较早，连忙联系家里，让对二老统一口径说我们俩在昆明，只字不提洪灾的事情，只等将养好了就启程回去。
　　乔磊专门请了两位云南的战友把我们俩弄回北京去。我是心有余悸，一路上恨不得把乔岩全身都绑住了让他一丝一毫都不能动；乔岩自己倒不当一回事儿，觉得既然没打石膏就不是大伤，顶多这段时间走路有些不方便罢了，气得我总想抽他……
　　可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乔岩唯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你可别反悔了，哪天再跟我翻旧账。”
　　“……”就你那本说不清的烂帐，谁稀罕翻哪？！我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丫现在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看我紧张他的伤就又趾高气扬起来了，前段时候是他伺候我，现在是反过来我伺候他……大爷的！
　　可是，也就是这样吧——等他喝了药睡着，我才忍不住笑出声来——熬过了大吵小吵大灾大病，总算这日子，也能一路顺风地往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