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长梦锁 ...
-
引子•
听见侍婢的轻唤,月满萝睁开了眼睛。
还是一样的翠绿幔帐,被晨风轻轻掀动起来。
她微微怃然着,从软榻上起了身。将葱白色的纤细小腿伸出锦被,月满萝睡眼惺忪地看着侍婢为她套上淡色的薄袜。
又梦见他了,那个俊逸的公子。从三年前开始,这公子便每天晚上悄然入她的梦。
仍旧是那样一身洁净的白衣,脖子上挂着一个做工精巧的长命锁。那锁是纯银做的,外面有些古朴的花纹装饰,上面镂刻了四个字,因为离得远,只能看清楚第一个字像是篆体的「长」,推想一下大概写的是「长命百岁」、「长寿富贵」之类的祝福词句。男子独自站在桂花树下。零零碎碎的桂花飘落下来,沾满了他的肩头。月满萝没有什么自信去与他搭上一句话,即使她知道这只是虚无的梦境。但即便如此,那公子偶尔回眸对她轻轻一笑,她总觉得刹那间被遏止住了呼吸——
「萝儿。」
母亲那锐利的目光又开始在眼前闪烁。她倒抽一口气低下头去,却只见得手上的朱红绣缎上,细线歪歪扭扭的,拼凑出了与鸳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一对禽类夫妇。
月满萝摆出了俏皮可爱的笑容。
「娘亲,我织的不是鸳鸯,是绿云鸭——」
白二公子•
最近母亲正在为她物色个好婆家。这又能称宰相大人的意,又能让她这个做母亲的看上眼的婚事倒是不少,但来一桩,月满萝便挡一桩。府上已经清清冷冷没什么生气好几天了,一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倔母女却没有一个服软。
而这也是近期月宰相心头的一件难事。
这天月宰相大寿,都听闻月家有个小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面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贤惠秀美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再加上那傲人的背景,便有不少的年轻公子哥,想攀个高枝儿做个东床快婿。城西白家的大公子带着寿礼大早的来到了月府。
这大公子名字叫绪凰,也是月夫人一直欣赏不已的女婿候选。十七岁的时候便中了探花,进京当了文官,到那时众人才知道这探花郎姓白,算是小半个皇亲国戚,也有些不凡的背景。圣上本是想让他做个太子太傅,谁知道他后来偷偷跟着太医院的御医老头学了医,二十出头便一头栽进了太医院,屈膝做了正五品的太医院提点。
不过看到这般精致的五官、听见这般书卷气息的谈吐,月夫人冰刻的面容有了一些融动。
月满萝无言地望着她的母亲。月夫人与白绪凰正在小凉亭里坐着歇息,前者拉着后者的手放在膝上,像是个慈爱的母亲抚摸着她乖顺的儿子一样,另外东扯一嘴西扯一嘴的。明明说的话没什么意义,偏偏就得拉着她陪坐着。
任谁都知道这里面有怎样的寓意。
但月满萝知道自己无法跨越这一道鸿沟,叫自己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率出嫁。这深不见底的沟壑——只要那人还在自己的梦中一天,就永远无法消失。
「听闻公子还有个弟弟?」月夫人轻拍着白绪凰的手背,转头低声吩咐着侍女倒茶。
白绪凰露出微微困窘的表情,脸上平静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璺。他踌躇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口气,「不瞒夫人。后辈去太医院,正是因为愚弟。」
「哦?」
「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愚弟三年前犯了疯癫病,子夜的时候跑到了青柳桥头,后半夜我带着人寻到那里去,愚弟已经不省人事了。此后三年,愚弟就一直未曾醒来过。」白绪凰一阵怅然,「只是奇怪的是,被寻回来的时候愚弟身上多了把长命锁,上面刻了『长梦』二字,无论怎样都摘不下来。」
「真是可惜了,白公子这样一表人才,料想若是不出这厢事儿,白二公子也定是个栋梁之才。」
月夫人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只当这是个自编的故事,用来赚些噱头。月满萝这边更是心不在焉,就听见个白二公子栋梁之才,便有些不文雅地嗤笑一声撇过头去。
看着母女俩如出一辙的、明显的不相信的表情,白绪凰苦笑着摇摇头,呷一口茶,也没再说下去。
当晚月满萝早早地睡下了。眼皮刚刚合上,俊秀公子的面庞就忽的扑上来了。
虽说性格上有些叛逆,但月满萝哪曾与异性有着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她「啊」的一声,向后一闪,脸上出现了羞涩赧然的晕红。
「你……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豆蔻年华下的少女,声音本应该是尖尖的,但月满萝却带了一些成熟女性的柔和在里面,娇嗔的声音好听的不行。
「每一天都与你在梦中相遇,却不知道你姓甚名甚。」俊逸的公子挽起温吞的笑容,「斗胆问小姐一句了。」
月满萝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每天晚上都要相见的人,这可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她思量半晌,大胆地回望过去,星眸中一片璀璨的亮光。
「我姓月,你唤我萝儿便是。」
「萝儿?萝儿……真是个好名字。」年轻公子将她的名字挂在嘴边揣摩了一会儿,忽的讶异起来,「莫不是月宰相的千金满萝小姐?」
听见了自己的全名,月满萝着实被惊到,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不知说什么好。
反倒是那公子体谅地哂笑着,「不要害怕,萝儿。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与你像是曾在红尘中擦肩而过。你不像是梦中的人,我只能猜你是现世中的佳人了。」
月满萝浅浅地点头回应,觉得与这公子有着莫名的熟悉感,「我也是这样觉得。只是公子……」
「在下姓白,名裕楼。」
听着这样迷魂的音调,月满萝只觉得自己如同沧海上一叶飘渺的小舟,前行的方向与航行的目的,都由白裕楼掌握着。
「在下想要与小姐在现实中相遇。」那翩翩公子微微侧下身来,暧昧得附在月满萝耳边,声音低哑而深沉,「只可惜最近家兄对在下管教的严,如果小姐有意的话,还请今天子夜到青柳桥头去,你我将这三年缺失的情谊小叙……可好?」
赤月•
大约亥时的时候,月满萝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
她怔怔地睁着眼睛,微张着水润的玉唇,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不久前刚发生了什么。她发了会儿呆,脸上的表情连连变化:一会儿是小女子的娇羞,一会儿又是泼辣的恼怒,一会儿又是怅然的失落。
月满萝听着周围的声响,除了蛐蛐的鸣叫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嘈杂声音。见四下无人,她悄悄地坐起身来。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相信梦中的人。只是今晚已经没了睡意,又何苦强逼自己在榻上不安入眠。再加之青柳河又环绕在自家的周围,步行到青柳桥也花费不了多长的时间。若是梦是假的,她也能在卯时前及时赶回来。
用无数个理由说服着自己,月满萝套上靴子披上外衫,轻轻推开了门。
子夜的青柳河,月光倒映在河水上,映的小桥波光粼粼。
今夜的月亮有些赤色,淡淡的绯色暮霭将月亮遮去了一半。目光一触及桥头,月满萝突然全身一震。
那、那里真的有个白衣的公子——
刚这样想着,那公子回过头来,对她露齿一笑。明明是个男子,笑容中却有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夺目光芒。
「萝儿,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你……」
「叫我裕楼罢。」白裕楼微笑着,一把将月满萝拥入怀中,「其实我在第一次梦到你的时候,我就恋慕上你了……我看得出来的,萝儿。你是不是一样对我有些情意?」
「你说什么呢!」月满萝有点口齿不清地嗔怪道,「说这样的话……也不嫌害羞。」
「我为什么要害羞呢?萝儿。」白裕楼抚摸着月满萝的长发,目光飘向远处的明月,「你瞧,今天是赤色的月亮。恰巧我百日那天,也是一样。」
月满萝喃喃着,「真是好巧。我娘亲告诉我,我百日那天也是红色的月亮……」
「是啊。我们是如此的有缘,这是上天注定。」一阵冷风吹过,白裕楼将月满萝拥的更紧了。倏地他推开月满萝,伸手将自己脖子上叮当作响的长命锁取了下来。正在月满萝疑惑之际,他手捧长命锁,深情地望着她、轻声说道,「对了……萝儿。这是我百日那天,我娘亲给我戴上的长梦锁。」
「长命锁?」
「是啊,长梦锁。今日将它赠给你,我们也算是有个定情信物了。来日我定会到贵府提亲,无论怎样,我都要娶你,我的萝儿……」
月满萝觉得今天的白裕楼有些怪,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她索性放纵自己溺毙在白裕楼的浓情蜜意中,垂下脖颈,让对方冰凉的手触上她细腻的玉肌,将冰凉的长命锁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摩挲着冰冷的长命锁却发现那「长」字后面跟的不是什么命百岁,寿富贵,竟然是单字一个「梦」……
月满萝忽的打了个寒颤,顿时觉得从脚底酥酥麻麻地软了上来,她一个踉跄,栽进了白裕楼的怀抱。在昏去的一瞬间,她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这白裕楼看起来这么面熟了……
怪圈•
「听说白二公子醒过来了。真是贺喜贺喜啊。」
「愚弟刚刚醒过来两天,身子还虚弱的很。无法来拜见林大人,真是冒昧了。」
白绪凰谦卑地微笑着,笑容底下是微妙的尴尬。裕楼醒过来的当天,月家的小姐便一病不起了。朝中到处是对他的非议,净是怀疑他白绪凰有什么妖魔诡术的朝臣。
眼前的林咎之林大人倒是为人爽朗,未曾对他有什么猜忌。白绪凰为林咎之斟满了美酒,将愁苦吞了满腹。
两人都是没什么好酒量的年轻官员,三杯两盏的薄酒下肚,也就毫无形象、东倒西歪地倒在床上睡去了。
白裕楼端着解酒茶进来,看着两人酣睡的样子,也只得叹口气退了出去。
三年后。子夜的青柳桥头。寒风阵阵。
「咎之。」
窈窕的少女柔柔地回过头,风姿绰约地微笑着。子时的夜风吹乱了她夜黑色的长发。
「天啊,……没想到,你竟然是真的……真的……」
「咎之,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小姐……」
「叫我萝儿罢,咎之。其实我在第一次梦到你的时候,我就恋慕上你了。不要怪我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我只想问一句。咎之,你对我有情意么?」
「当然了,萝儿,从第一天起……」
「那我就放心了,咎之。你瞧,今天是赤色的月亮。恰巧我百日那天,也是一样。」
「好巧啊,我奶娘也这样说,我百日宴那天夜里是赤红色的月亮呢。」
「是啊。我们是如此的有缘,这是上天注定。……啊,对了。咎之。这是我百日那天,我娘亲为我戴上的长梦锁。」
「长命锁?」
「是啊,长梦锁。今日将它赠给你,我们也算是有个定情信物了。你一定要来我家里提亲,咎之,今生我非你不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