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70、生死不明

　　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厚实的云层遮去了原本应该在此刻点亮夜空的点点繁星，只留下一片刺骨的潮湿阴冷在上海郊区的荒野上无尽的肆虐着。
　　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宛宁只知低着头奋力地往前方未知的道路上竭力奔跑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被洪九那些人给抓住！
　　这样漫无目的且马不停蹄的奔跑快速地消耗着她本就不甚过多的体力和精力，而在这样大约跑了十几分钟后，宛宁终于难以抑制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她觉得双腿一阵虚软，她随即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她是真的跑不动了！饥饿、疲劳、寒冷以及伤处的剧痛都强烈地折磨着她近乎于到达崩溃边缘的神经，如果说方才在那个被关押屋子里时她是全凭着自己的意志在支撑着完成一切，那么现在则是连她身体里最后那唯一可以动用的意志都已经近乎于涣散了，她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厉害，而两只眼皮子更是重重地耷拉了下来，也许，也许她很快就要昏过去了……
　　正当宛宁半昏半醒之时，一抹凉意忽然从额头悠然滑落至脸颊，随即顺着弧度准确地滑向脖子继而渗进了她的衣领，这股寒意当即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而略有些迷乱的神志不觉也被这股寒冷的刺激再度紧急唤回。
　　是下雨了吗？宛宁将手伸向了空中，手心很快便被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一层。
　　是的，真的下雨了！
　　虽然漆黑的夜幕下宛宁看不见它们的样子，但她却能感受得到它们的存在,十二月的冬雨刺骨而又寒冷，尤其是在这荒无人烟的郊外，这片彻骨的冰冷和这一天下来的遭遇不觉让宛宁心中徒升起一片悲凉，片刻之后，雨丝变成了雨点，雨点又聚然密集成了雨帘，沉寂在空气中压抑已久的水汽终于在此刻幻化成了倾泻的暴雨开始无尽地宣泄着它郁积之后的畅快淋漓。
　　她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就像一条野狗一样无人问津地饿死在路边，直到某一天被觅食的秃鹰叼食得尸骨无存……会吗？会这样吗？如果不是这样，那为什么此时此刻天空中竟会下起雨来了呢？这么大的雨，究竟是想冲刷尽这个世界上的罪恶还是想把她卑微的生命从这个世间彻底抹去呢？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啊！她才二十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她还没有为父母报仇，她还没有看到那些日本鬼子灰溜溜地离开中国，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呢！
　　也许是心中这种信念的支撑，宛宁只觉自己的身体里再度充满了力量，她猛地从地上爬起身来，随即迈开步子往前方竭力跑去。虽然她并不知道脚下的这条路会把她带到何处，但是她相信只要她还能跑，那么前方就一定会有生存的希望。
　　宛宁的判断是正确的，在她跑出了大约十几米后，前方的雨帘深处忽然透出了几许亮光，只见前方的那片亮光愈来愈近，期间还有一阵阵低沉的马达声传来，那是……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是——汽车！有车来了！她有救了！
　　宛宁只觉心中一阵惊喜，脚下的步子也随之加快了几分。
　　她就这样迎着前方的亮光奋力地往前大步跑去，直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陡然响起，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而正当她想要细想一下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冲力便袭击了她的身体，她随即一个后仰倒在了地上。
　　当她的意识抽离身体的最后一刻，她恍惚发现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只是她已经分辨不清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了，她只知道，这一回她是真的醒不过来了……
　　与宛宁此刻生死不明的状况不同，朝着相反方向跑去的阿笙也遭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过对于他来说，这场暴雨非但没有让他遇到什么阻难，反而给他摆脱身后的那些追兵提供了一个极好的便利。因为雨势渐大，洪九的那些手下在追出了几百米之后便渐渐生起了放弃的念头，几人略微合计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暂且回去避雨，等到雨势渐小之后再出来寻找。
　　其实对于那些手下来说，他们并非是心甘情愿地想要跟着洪九出来干这单事的，想这些年虽离开了上海，没了灯红酒绿美女酒香的，但这日子却是过得十分安稳，远比在上海滩时整日里的奔命打斗要来得惬意，真不知道这洪爷这一回到底是哪里想不开了，才会带着他们又跑回上海来，而且听洪爷的口气，这一回他似乎还是志在必得，竟不知道他的这番自信究竟是来自于何处了？
　　也正是因为众人头脑里的这番念头，所以回去避雨的建议很快就得到了所有人的积极响应，而对于丢失了人票的后果，这些人也丝毫没有半点担忧；事实上，他们对洪九的做法早就充满了怒气，这洪九，才一抓了人立马就自个儿跑到上海市区去风流快活去了，反倒把他们这群人丢在这荒郊野外来吹冷风，要不是看在这些年他待他们还算不错的份上，他们才懒得为他如此卖命呢！要知道他们这回得罪的人可是宋腾川！成了倒还好说，这事儿若是不成，他们这些人可都得没命！而若是洪九这回想应这件事对他们大发雷霆的话，那正好，这就一拍两散！他还真以为他的洪帮还是当年的洪帮啊！
　　因为洪九手下们的半路退却，使得阿笙能够十分顺利地全身逃脱，而在此之后，他竟十分幸运地碰到了宋腾川派来寻找他和方宛宁的弟兄们，这不觉让他又惊又喜。
　　在此之后，阿笙本是想跟着弟兄们继续寻找方宛宁的下落，但又想到既然腾爷派了兄弟出来找人，自然是已经得到了洪九送出的消息，想来此刻必定也是焦急万分，倒不如先行回去将情况说明也好让腾爷暂且安安心；于是，他还是决定让弟兄们继续向方宛宁当时跑去的方向追去，而自己则开着其中的一辆车向宋公馆的方向急速驶去。
　　当阿笙回到宋公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近十二点了，而整个宋公馆内则依旧是灯火通明。
　　“先生，先生，笙少爷回来了！”
　　阿笙才一迈入大门，欣喜的佣人们便立刻向坐在客厅沙发里烦躁地抽着烟的宋腾川大声通报了起来，宋腾川闻之当即便站起身快步向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的阿笙走来。
　　“好小子，你果然够机灵！”宋腾川拍了拍阿笙的肩膀，脸上尽是欣喜与焦虑混合的复杂神情，片刻之后，他有些不解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宛宁呢？”
　　“腾爷，方小姐也出来了！只是，我和她走散了，”知道宋腾川的急切，阿笙赶紧对他解释道：“你派出去找人的弟兄们我方才在路上碰到了，我已经让他们顺着方小姐当时走的方向去找了，如果不出差错，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怕宋腾川依旧着急，阿笙赶忙又将他们如何逃出来的情况一一告诉了宋腾川，当然他自然是略去期间自己对方宛宁做的一些手脚的，而在听了阿笙的叙述后，宋腾川心中的焦急果然比方才略少了一些，只是当他听说宛宁的头受了伤心里竟还是有些担忧起来，思索片刻，他还是决定亲自出去找找。
　　然而正当他准备出门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宋子瑜的声音：
　　“现在还出门啊！这么大的雨，又是这个点儿！我说大哥，你可真够情深意长的啊！”
　　宋子瑜的声音慵懒而又低沉，在此之前，她一直和宋腾川一道在客厅里等消息，见阿笙突然回来，她也是惊喜地站起了身来，而在听说了阿笙和方宛宁的这一番遭遇后，她在心里不觉也隐隐为方宛宁这个女子生起了一丝怜惜同情，只是见宋腾川在雨夜依旧想要出门，她心里却只觉有些不痛快，一时间，这略带酸味的话便当即脱口而出了。
　　“你不用这么怪腔怪调的，要是你被洪九那个王八蛋给劫去了，我照样也会冒着这么大的雨去连夜找你的！”
　　宋子瑜这话不觉让宋腾川心中一阵不悦，他直觉自己之前和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白说了，也许就像他自己说得那样，她要怎么样他也只能由着她怎么样，他拿她是没有办法的！
　　“大哥，你放心，我才不会让你冒着这么大的雨巴巴地去找我呢！我没这么没用！要是我，早就一枪打爆洪九的脑袋了！现在忙活坏了的，肯定是洪帮的那些人！”
　　宋子瑜说完，当即便转身走向了楼梯，她知道自己要是再在这里待下去，必定是要说出一堆更难为听的话来了，而她则并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风度。
　　正当宋子瑜欲上楼之时，忽然又有佣人急切地跑了进来，口中则不停道：
　　“先生，门外来了位先生，说是急着要见你，门外的弟兄们见他眼生便拦着没让他进来，可他还是一直吵着要进来，先生你看……”
　　“到底是什么人！要是不相干的就马上赶出去！我可没这个闲工夫！”宋腾川显得很是不耐烦，说话间已经穿上了佣人们给他递过来的外套。
　　“腾爷，要不我出去看看吧！现在这个时间，来的未必就是闲人！”
　　阿笙说完便打起雨伞快步跑出了大门。
　　院子里的铁门处，果然两个弟兄正和一个穿雨衣的男子在纠缠着，只听内中一个兄弟道：
　　“识相的，就快些走人！要真把哥几个惹急了，可没你的什么好果子吃！”
　　另一个听了立刻接道：“听见没啊！这里可是咱们天水帮腾爷的公馆！你还当是外头的澡堂子，就你这德性的也能随便进去的！”
　　两人说的话显然都十分难听，不过那雨衣男子却并未反驳二人一句，待到二人说完之后，那男子才沉声开口道：“我再说一遍，让我进去！我要见宋腾川！”
　　一听见那男子说话的声音，阿笙只觉一阵惊奇。
　　是方嗣成？没想到，这深夜里来到这里急着想要见腾爷的人居然是他？
　　如果不错，他应该是为方宛宁不见的事情而来的！
　　那么，到底要不要让他去见腾爷呢？可是，他是黑鹰的人啊！如果让他进去了，此刻心烦气躁的腾爷会不会对他不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