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22、真情难知

　　若是没有最后冒出来的那通龟井打来的电话，宋腾川自觉对今晚上这场安排许久的宴会还是相当满意的，虽然期间子瑜那几句有些刻意的调侃让随后的气氛略微显出了几分尴尬，不过这无伤大雅，况且子瑜的脾气他最是了解，她和阿笙一样同自己是有着过命的交情的，她会这么做无非也就是一时兴起的一番玩闹罢了，所以宋腾川不会因此真就对她动气，其实，宋腾川早就已经发下过誓言，今后无论子瑜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他都绝对不会追究和怪罪她！
　　至于方宛宁，想到她，宋腾川的心里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丝惬意，她和子瑜是不一样的，她是温室里的小花清纯而又柔弱，干净的就如同一张白纸一样没有任何的污点，最初是因为她救了他，所以宋腾川直觉应该要对她好一些，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番报答；但现在，宋腾川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的感觉从不知何时起开始有些变了，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二十年腥风血雨的江湖生活让他羡慕并渴望着方宛宁身上的那片单纯气息，因而他不希望自己的急躁和鲁莽会伤害到她，也许他真的觉得自己是有些喜欢上这个纤弱但又略微有些倔强的小女子了，这同之前在路上对她偶然冒出的那种好感是不同的，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占有与掠夺的欲望在里面，所以，他才会想要举办这场宴会，他只是想通过像寻常人那样的交往去慢慢地走进她的内心，而不是用自己的势力和暴力让她惊恐不定地逃离自己。
　　“腾爷，我回来了，方小姐和苏小姐已经平安送回到家中，路上很太平。”
　　正在沉思之际，阿笙已经推门小声地走了走来。
　　“恩，知道了。”宋腾川点了点，随即示意阿笙走到自己跟前。
　　“腾爷，有什么事要我去办的吗？”
　　跟了宋腾川这几年，阿笙早已对宋腾川的习惯了如指掌，见宋腾川此刻一脸严肃，想必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应该不小，如果不错的话，此事应该是同方才宴会之时日本宪兵部打来的那个电话有所关联。
　　“阿笙，从明天开始你去十六铺码头把那儿全都换成你手下使得顺手的兄弟，每天你也多盯着点那儿，下个月日本人的船到达之前，别让乱七八糟的人把那儿给弄脏了。“
　　宋腾川深吸了一口雪茄，随即不紧不慢地吩咐着阿笙。
　　“腾爷，十六铺码头那儿一直都是二爷在照应着的，我要是去了，怕是……”
　　宋腾川的命令让阿笙既感到意外也让他觉得颇有些为难，宋子瑜这个小辣椒可是上海滩上公认的难对付，虽说只是一介女流，但做起事来的气魄却是半点都不输男人，而那股狠劲更是连阿笙都要退让三分，要不然以她一个女子又如何会当得上堂堂天水帮的二当家？
　　“没关系，这个你不用着担心，子瑜那儿我自然会去和她说明白的，你只要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就可以了。”说到这里，宋腾川站起身来看向窗外道：“虽说十六铺码头那里的事情你要多仔细着点，但也别忘了顾着方家那边，别的我倒也不担心，就是怕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会去找麻烦，更何况有那个苏如欣在，那些记者怕是要削着尖儿地往里头钻了。”
　　“腾爷放心，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的，”阿笙立刻走至宋腾川身旁冲他恭敬地点头允诺道，随即抬起头有些小心地问道：“恕我冒昧，腾爷，十六铺码头那儿究竟有什么事儿？”，
　　见阿笙发问，宋腾川便转过头来看了阿笙一眼，许久才缓缓地开口道：
　　“阿笙，有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这两年来我们天水帮一直都明里暗里地在给日本做事，算起来大大小小的也有上百件了，就为这，我在这上海滩上没少被人骂过，可我们辛辛苦苦地做了这么多，日本人却从来都只是把我们当狗一样的在使唤，很多事情其实就连我也并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比方说这一次，龟井只告诉我要把十六铺码头空出来给他们日本的吉野号，至于到底是干什么使的，龟井这小子一个字都没说，哼！我知道，上次姓李的事情让他很火大，所以这一回他就连起码的客套都不讲了，他这次可是彻底不把我们当人看了！”
　　宋腾川的这番话是阿笙所没有想到的，虽然腾爷的确待他不薄，大小事情也不曾瞒他，但如此推心置腹地同他说出自己对日本人的看法这倒还是头一回，若不是腾爷的这番话，阿笙险些要以为这些年来腾爷为日本人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心甘情愿了。
　　“腾爷，既然你心里都知道，为什么……”
　　“你是想说我既然知道日本人是把我们当狗使为什么还要上赶着倒贴吧？”
　　“阿笙不敢。”
　　“没关系，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意思，”宋腾川说到这里笑着拍了拍阿笙的肩膀，随即恢复常态道：“我何尝会愿意去伺候龟井这帮兔崽子，但凡我们中国人的枪杆子稍微硬那么一点点，我早就带着天水帮的这些兄弟去端了日本人的老窝了，可是没用！你看看，从九一八到东北沦陷不过就那么几天时间，前年打了整三个月，上海最后还不是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如今连国民政府都已经迁到了重庆，偌大的一个中国究竟还有哪里是我们中国人可以活下去的地方？我一个人的生死算不了什么，可我不能眼看着这么多的兄弟去给日本人当炮灰！所以日本人派来的的差事我一定会接，我也一定会去做，但是至于做成什么样子我不管着！阿笙，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腾爷，阿笙明白了，十六铺码头的事情我一定会有分寸的。”
　　与阿笙谈完之后，宋腾川直觉身上有些疲倦便起身走进了书房隔壁的卧房，直到第二天早晨，宋子瑜气势汹汹地闯进书房，他才穿着睡袍再次坐到了书桌面前。
　　“到底什么事？你还有没有点规矩？”对于宋子瑜的闯入，宋腾川显然已在意料之中，就跟阿笙昨晚所担心的那样，这丫头一定是为十六铺码头的事情来发飙了。
　　“哼！大哥，我有没有规矩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又何必反过来问我？”宋子瑜冷笑了一声，随即无所顾忌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宋子瑜的确是够狠也够辣，但她却很懂得分寸，撒泼这种事情她自然是不会做的，方才的一番甩甩打打不过也就是一番先声夺人，至于正事她还是会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的。
　　“一大早的，你不会就是特地跑来来和我说这规矩不规矩的事情吧？”既然已经猜到了宋子瑜的来历，宋腾川自然心中一片了然，他并不急于直接挑破这层窗户纸，看着沙发上依旧一身男装打扮的宋子瑜，宋腾川笑着接过佣人们送上的咖啡随即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抬头问道：“味道不错，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多谢大哥了，只不过我今天一大早就已经被气饱了，哪里还喝得下什么东西！”宋子瑜说着转过头去紧紧地盯住了宋腾川。
　　“哦，是谁敢给我们宋二爷气受？他活得不耐烦了？”宋腾川笑了笑，随即一脸随意地迎上了宋子瑜凌厉的目光。
　　“还有谁，自然是你的得力干将阿笙啊！我不过今天略微起得晚了一些，堂口的兄弟便说他黑虎堂的人一下子来了几十个，才一盏茶的工夫就把我天风堂的兄弟全给赶出去了，我倒想问问大哥，他这么做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规矩呢？”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有什么你就问我好了！”宋腾川干脆地打断了宋子瑜的话，他知道她的耐心应该已经差不多了。
　　“哦，这是大哥的意思？呵！这么说来倒反而是我不懂规矩了！”宋子瑜说完之后，便站起身来准备往回走。
　　“你去哪儿？”
　　“大哥多虑了，你放心，我不会去找阿笙的麻烦的，我不过是累了要回去洗个澡！”宋子瑜冷冷地说着，双手的拳头已经攥得紧紧的。
　　见宋子瑜这副模样，宋腾川心里已然明白了大半，这丫头是生气了，别看她平日里看起来来风风火火很是豪气，但一遇到紧要的事情便会显出异与常人的冷静与谨慎，而至于心中的各种情绪也从来不会轻易表露半分，即便是他和她相识多年，她的有些心思他依旧猜不透。
　　“子瑜，我和你明说吧，这事儿和日本人有关，我知道你讨厌日本人，所以才让阿笙暂时接下了十六铺码头，事情过去后，我保证让他向你赔罪，十六铺码头那儿终归是你的。”
　　宋腾川觉得有必要作出一定的解释，因为他不想让日本人的事情来伤害他和子瑜之间这么多年的兄妹情意，哪怕子瑜有多么不愿意听到有关日本人的事情。
　　“我知道了。”宋子瑜闷声点了点头，随即快步走出了房门。
　　“这不是子瑜吗？好久都不见你回来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啊？”
　　刚一走出房门，宋子瑜就碰上了迎面走下楼梯的陈天虬，她本想躲闪一边，却到底没能成功，紧接着陈天虬那令人生厌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
　　“老三，你是三我是二，就算在家里也该有个论资排辈才对，难道你就不怕底下的兄弟看着笑话？”宋子瑜白了陈天虬一眼随即嗤笑道：“要是没记错的话，昨晚上，我还在这儿看到你喝酒来着吧！”
　　“是，是，”陈天虬立刻尴尬地笑了笑道：“二姐，最近总不见你人，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想我？那去天风堂找我就是了！”
　　宋子瑜说着便推开贴上来的陈天虬大步往前走去，而陈天虬却像一个牛皮糖一般依旧紧紧地跟在宋子瑜身后。
　　“二姐，你那天风堂从来就不许外人过去，我哪里进得去啊！”
　　“那我可就没辙了，总不至于让我亲自站门口接你吧！传出去还以为你堂堂的陈三爷连几个手下的兄弟都搞不定呢！”
　　“那是，那是，”陈天虬忙连声应了几句，随即笑着看向宋子瑜道：“这么早来找大哥啊？哎，你对大哥的这份心怕是也就大哥看不出来吧！”
　　“你胡说什么！”宋子瑜当即转头直直的看向陈天虬，眼中的怒火不言而喻。
　　“子瑜，何必呢！大哥这么风流你又何必总想着他？如今他怕是又看上了那个姓方的小妞，你跟着他能舒服吗！不如跟我，我陈天虬保证一心一意只对你一个，你就……”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重重地打在了陈天虬的脸上，也把他下面的那些话给彻底地打断。
　　“我警告你，你以后要是再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小心我让你去黄浦江里氽馄饨！”
　　“二爷，苏如欣小姐来了，正在房里等你！”
　　正当气氛紧张之际，一个小丫头急急地跑了过来，宋子瑜在瞪了陈天虬一眼后随即甩头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