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20、前因始末

　　当汽车缓缓驶出宋公馆大铁门之时，宛宁忽然发觉自己左侧的肩膀猛地沉了一下，转头一看，却见苏如欣不知何时已经将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而此时的她两眼微闭，呼吸声听来又轻又细，合着她唇齿之间散发出的几丝酒香，竟不知道她这到底是因为累了还是因为醉了才会如此发困。
　　车内的光线很是昏暗，车窗外也是一片漆黑，不过在这样环境之中的苏如欣却依旧十分美丽，车窗外偶尔投入的几缕光线在她的脸庞处形成了一层朦胧的阴影，这也让眼前的苏如欣就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一般显得神秘而又优雅。
　　老实说，宛宁并不觉得她和苏如欣的关系有好到能够彼此互枕的程度，虽然之前她也曾多次表现出过对自己的亲密，但那只不过是演戏，她和苏如欣心里显然都是清楚的；不过经过了今天的事情，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起了那么一丝微妙的变化，但即便是如此，宛宁依旧觉得这并不足以就说明她对苏如欣的戒备能就此彻底去除，宛宁还是认为苏如欣神秘得不可琢磨，但她还是必须承认，她确实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讨厌她了，甚至还有一点点佩服她，如果可以的话，她倒希望自己能够像她那样在人前游刃有余，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紧张得如同一个乡下小土妞，就连几句玩笑话都会脸红得难以自己。
　　这么想着，宛宁不觉将视线从苏如欣的身上移向了车窗外。
　　苏如欣，她的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就在宛宁对苏如欣的感觉微有变化之际，她不知道远在家中的嗣成其实也正在书房中沉思着自己与苏如欣之间的片段，对于嗣成来说，苏如欣的出现更是他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还要从外摆渡公园的第二次枪声说起。
　　正如嗣成同宛宁所说的那样，那一枪是他开的，在李默鸿的演讲未开始之前他和小孙就已经分别隐蔽在了演讲台旁和场下的人群之中。
　　之前，嗣成曾极力要求隐蔽在离李默鸿更近的演讲台旁，可小孙对此却不予认同，小孙理所当然地以嗣成经验不足为由加以拒绝，争执不下之际，小孙便用上级的身份命令嗣成就范，无奈之下嗣成只得守候在人群中暗中观察。事发之后，嗣成曾无数次地悔恨过，如果自己当初能够再坚持一些，或许小孙就不会惨死，但是，如果当初隐蔽在讲台旁的人是自己，那么他一定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去保护李默鸿的安全！
　　其实最初小孙从总部得到的消息是，天水帮将会在公园四周有所部署，但至于这些人究竟会在何时动手却是连总部都未能知晓。所以小孙和嗣成除了劝李默鸿放弃这次演讲之外并无其他的办法，可是李默鸿如此固执，而天水帮究竟部署如何却又不得而知，于是二人才会最终选择这样的一种保护方式来完成任务。
　　大约是在李默鸿开讲了十分钟之后，嗣成忽然发现有一个穿着黑风衣的女人走到了小孙的边上，当时他觉得很是诧异，因为小孙所站的位置是相当隐蔽，换句话说，如果那女人是来听演讲的，她断然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而事实是，那女人在小孙边上站了大约几分钟之后，小孙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紧张，片刻之后便发生了宛宁所见的小孙激动上场的那一幕，而在此之后不久，枪声骤响，嗣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小孙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事发之初，现场一片大乱，而嗣成心中更是惊慌不已，他急欲知晓小孙和李默鸿的情况，所以当即便想跳上高台前去查看，不想就在这个时候，身旁一人却紧紧拉住了他，回头一看，居然就是方才所见的站在小孙身旁过的黑衣女人，而她压低的帽沿和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墨镜让嗣成根本分辨不出她的容貌。
　　“小心台上！”
　　正当嗣成微有诧异之极，身旁的女人低呼了一声，嗣成闻及赶忙转头看去，那一场惊险的一幕瞬时跃入了眼帘，没有半分的犹豫，嗣成当即便掏出手枪结果了那人的性命，而第二次枪声也让现场的秩序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快跟我走！”枪声过后，那女人拽起嗣成就往边上跑去。
　　“不行，我要去看看前面的情况！”
　　“你疯了吗！这里到处是天水帮的人！”那女人压低的声音之中显出了几分急切。
　　“我不管！我不能……“
　　正当嗣成试图甩开那女人的牵制冲上台去的时候，不远处宛宁惊慌而又熟悉的面容却暮然出现在了眼前，只那么一瞥，嗣成发现了宛宁脸上那混合着惊慌恐惧与压抑的表情，也只是那么一瞥，他激动的心情瞬间得到了一丝平静，是的，他并不仅仅是他自己，他还是宛宁唯一的哥哥，他必须要为了她保护好自己的生命！
　　就这样，嗣成原本偏执的激动转为了冷静之后的妥协，他知道此时只有自己再度平安地出现在宛宁的面前才会让她不再受到任何的伤害，那时候的嗣成根本没有思及宛宁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公园，当然他也不会想到日后会发生宛宁中枪的事情。
　　那女人拽着嗣成飞快地从西面围墙处的缺口离开了公园，随后两人坐上了早已停靠在那里的汽车直奔东面而去，而他们所前往的目的地正是嗣成之前曾经到过的“黑鹰”总部。
　　当渡船载着黑衣女人和嗣成到达小岛之时，嗣成已经因为过度的紧张和海上凶猛的风浪而靠在船沿上呕吐了起来，而那黑衣女人见之便将一方手帕递到了嗣成的面前，而在接过手帕的一瞬间，嗣成看清了已经摘掉墨镜的那女子的脸庞，她，正是苏如欣。
　　“是你？”嗣成感到一阵愕然，他自然不可能会不知道苏如欣。
　　对于嗣成的惊奇，苏如欣自是了然于心，她一边扶起嗣成，一边平静地说道：
　　“大哥在里面等我们。”
　　再次来到“黑鹰”总部，嗣成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与愧疚，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小孙和李默鸿生死如何，但嗣成直觉他们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方嗣成，这一次的任务你们完成了，李默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说这话的是上一会提出要将嗣成严惩的老王。
　　“那胜平呢？”听闻李默鸿平安，嗣成只觉心头一亮，但老王随后所说的话却又让嗣成的心彻底地跌倒了低谷。
　　“他已经牺牲了，是他替李默鸿挡去了那一枪。”
　　小孙死了？他真的是用自己的生命实现了当初加入“黑鹰”的誓言！
　　一时间，嗣成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当即明白这是眼泪在发泄着他心中悲痛。
　　不行，绝对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方嗣成不是这样脆弱的人！只是小孙，两年的相处，同志加兄弟般的情意，他的离去怎能让他不痛彻心扉！
　　虽然嗣成试图忍住不断淌出的泪水，但是显然这一切都是徒劳，而在用拳头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桌面之后，掩面而泣的嗣成终于喊出了他心中的一记悲痛。
　　“方嗣成，你不用难过了，逝者已矣，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眼前的事情。”
　　正在这时，古怪的声音响起，全身蒙黑的大哥已经走到了嗣成的面前。
　　“大哥，是我办事不利，若是早一步赶到，或许小孙就不会死，李先生也不至于受伤！”
　　一旁的苏如欣率先检讨起了自己的错误，从她和大哥的对话之中，嗣成渐渐得知，原来总部今晨才得知天水帮在外摆渡公园内的安排部署，之后便急派苏如欣前往外摆渡公园劝说李默鸿离开，当然劝说也是未必有效的，但联合苏如欣、孙胜平和嗣成三人之力，相信绑也可以将李默鸿绑回去，可是苏如欣在前往公园之时却遇上了一些麻烦，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而等到她赶到公园的时候，演讲已然开始，万般无奈之下，才有了小孙悲壮的一幕。
　　“如欣，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大哥拍了拍苏如欣的肩膀，随即转身看向周围的人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追究了，李默鸿接下来的安全工作我已经做了安排，眼下，方嗣成，你的事情，才是我们急需处理的！”
　　“我？”
　　“方嗣成，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天水帮正在上海滩上大肆寻找你呢！”一旁的老王笑了笑，只是那笑实在有些阴沉。
　　抓我？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发现是我坏了他们的好事吧！
　　想到这儿，嗣成不觉笑道：
　　“大家放心，我方嗣成不是胆小怕事之辈……”
　　“你错了，他们如此找你，并非因为想要抓你，而是因为你的妹妹方宛宁。”
　　“宛宁？她怎么了？”嗣成直觉一阵紧张。
　　“她救了宋腾川，方才在外摆渡公园有人试图刺杀宋腾川。”这次是大哥开了口，声音依旧含糊古怪的有些诡异。
　　“什么？”
　　嗣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一切，虽然他的确看到宛宁出现在现场，但她和宋腾川……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接下来，谁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了，而嗣成也在黑鹰总部度过了较为平静的几天，但这种平静显然只是表象，因为一方面，嗣成得知宛宁受伤的消息之后开始不住地为她担心起来，而另一方面，嗣成也明显地感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有了一些异样，只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几天后，大哥将他和苏如欣两人叫到了跟前，并宣布从即日起苏如欣将代替原本小孙的工作成为嗣成的上线，而且为了让嗣成消失的这段时间逻辑上合理，二人需以新婚夫妻的名义重回上海，继续工作。
　　对于这个决定嗣成最初是有些排斥的，因为他始终认为和一个女子假扮夫妻是一件极其尴尬的事情，而且这女子还是……他要如何寻找合适的借口去向宛宁解释这一切呢？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苏如欣入住他家的真正意图，诚然，她确实是他的上线，但是从她开始和他接触之后，她从未对他下达过任何命令也从未与他讨论过什么，相反，自从宛宁回家之后，她全部的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宛宁的身上，她对宛宁的关注显然更胜过对自己。直到这一刻，嗣成才恍然大悟，原来苏如欣根本就是来监视宛宁的，或者说在出了那件事情之后，黑鹰已经认为宛宁和宋腾川是脱不开干系的，而既然宛宁是倾宋的，那么他方嗣成对组织的忠贞性也就难以判断了，这也就是他回到上海这么多天却始终没有任务的原因。
　　在发现了这一切之后，嗣成同苏如欣爆发了一顿争执，嗣成再度表明自己的决心并承诺宛宁的清白，但苏如欣的回答却让嗣成感到无力。
　　“方嗣成你不必强调，你我已经不再怀疑了，不过至于方宛宁么，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冲外面那些天水帮的手下！”
　　“那又怎么样，宛宁并没有做出什么出卖国家和背叛民族的事情啊！”
　　“可是她恬不知耻地跟宋腾川那个汉奸混在一起！这样的人，就该杀！”苏如欣说到这里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一丝连嗣成都感到畏惧的寒光。
　　“你这是滥杀无辜！”
　　“是吗？那你想想死去的胜平！要不是宋腾川那个狗杂种，他会死吗？”
　　苏如欣说到这里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若不是她的克制，她早已泪如雨下了。
　　而苏如欣的话显然激起了嗣成心底的伤痛，他只觉心中一阵酸楚随即有些愧疚地看向苏如欣道：“对不起，胜平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算了，说这些干什么！”苏如欣抹去眼中的泪水，看向了别处。
　　待苏如欣略微平静一些后，嗣成看向苏如欣道：
　　“我只想说一件事，宛宁是我的妹妹，我了解她，她不可能会和宋腾川这样的人混在一切，这一切都是宋腾川强加给她的！”
　　“如果是这样，那我自然不会再盯着她，不过这得用事实来说话！”苏如欣再度恢复了之前的犀利。
　　“好，那你向我保证绝不贸然对她下手！”
　　“自然，我会给她足够的时间证明自己，我只杀汉奸！”
　　就这样，嗣成和苏如欣暂且达成了协议，而苏如欣对宛宁的监视也从那日起变得更为严密起来。
　　“砰砰砰——”
　　忽然一阵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嗣成的思绪，他随即跑出书房冲向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