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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往事皆成烬 ...

  •   那天醒来看到原本二号囚房空了的时候,原本觉得自己早就不知悲喜为何物的何夕,心底还是陡然酸楚了一下。

      她与那个老犯人并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那老人的确是她的救命恩人,若非他日日分食相助,怕是自己早就没了性命。如今老人家总算可以结束这纷扰人世的煎熬,应当算是解脱。

      想起自己也许不久便可步他后尘,再也不受这尘世羁绊。何夕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空荡荡的天牢里依旧没有什么声响,可是这时的安静却与老犯人在时大不相同。尽管两人都不说话,何夕却知道这里还有人和她在一起经受着同样的煎熬。

      可如今,只剩下她自己,就算是等死,有个人陪着也是好的。

      三顾崖乱葬岗的那一夜,又一点一点浮现在何夕眼前,她用力想把那些恐怖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却是徒劳。她开始放任自己哭出声音,呜咽的哭泣声被天牢四周的石墙反射回来,在她身畔袅袅萦绕。

      何夕便这样哭够了睡,睡够了哭,终于有一天,有人打开了天牢的大门,宣读了光灿灿的圣旨,赦免她的罪过,恭敬地将她扶进了一个青呢小轿中。何夕的神智早就不清楚,也不在意这小轿会将她抬到哪里去,只觉得这上下颠簸令她目眩。

      她被抬到了文清宫,立在宫门口接她的正是许顾若。

      抬轿的小太监将小轿停在文清宫院中,便各自退去。许顾若掀开轿帘将何夕扶了下来。

      陡然强烈的日光令何夕眯紧了眼睛,文清宫依旧是旧时模样,只是许顾若却不再是当年那个立在东苑门口笑容明媚的许顾若。如今的许顾若目光沉静唇边笑意十分牵强,何夕从她身边走过,更是连牵强的笑容都吝啬给与,只冷冷道,“他对你,果然不错。”

      许顾若神色一僵,却笑道,“娘娘还不知道?济王已于前日在济王府遇刺,皇上今日宣读了他七大罪状,夺了他的封号,不许他入葬皇陵……”

      何夕却只是在她面前重重地关上寝殿的门,将许顾若勉强拼凑的笑脸关在门外。

      那扇朱门关的住许顾若的脸,却关不住她那幽幽的叹息,河西脑中思绪越发混乱,济王遇刺那么如今称帝的就是他了?济王有什么了不得的罪状竟让他不惜在即位之初便夺了他的封号,还不许入葬皇陵?

      何夕想不明白,也不想出门去打听。在那肮脏凌乱的天牢里,她顶着这张面目可憎的脸过得理直气壮,可如今在这金碧辉煌的文清宫中,她不能不自惭形秽。

      对何夕而言,日子只不过是从一个天牢到了另一个天牢。他从来没有来过文清宫,想来如今他正面临着一个动荡的朝廷,他的那把龙椅坐得并不稳当,自然无暇他顾。

      她终日躲在寝殿里,不许任何人进门伺候,无论需要什么都只让人送到寝殿门口。而文清宫中的人也不知该如何伺候她,说她是主子,她却是毒害先帝的罪妃,对她视而不见,可她又是当今圣上下旨安置在文清宫中的。

      好在无论是在先皇面前,济王面前还是当今圣上面前都荣宠未衰的许姑姑始终都一丝不苟地垂手立在寝殿门外,等待着寝殿里那位身份极其尴尬的贵人偶尔会传出来的要求。

      既然她承了这风险,其他人也便乐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混日子,竟没有人得见那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女子究竟长了一副什么容貌。

      转眼已是二月十二,文清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一整日都吆喝着送花神,何夕才知道她在天牢之中前后也不过待了十余日,却漫长如一生那般难熬。

      还记得初入宫时的那个花朝节,她和顾若还在揽芳苑,两人将窗前的几株花枝上系满了绸带,是她先厌了,将绸带扔在一旁,顾若将她丢下的绸带拿在手上一条一条仔仔细细地系好,还开玩笑地道,“姐姐你就是花神的命,而我呢,就是那苦命的小花童。”

      若论出身,顾若并不比她低微多少,可因为她的姐姐许顾柔与先皇后的过节,却落得明珠暗投,本想托终身于济王,却不料济王自身难保,一朝失势,连身后哀荣都未曾享得。

      何夕坐在窗前想了一天,对顾若的心疼渐渐压倒怨恨。她轻轻打开寝殿的大门,走廊上月华如水,去顾若房间的路她记得很清楚。

      还未来及敲门,顾若的房门突然洞开,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从里面飞掠而出,那人未想到门口会有人,惊诧间本能地将手中剑向来人划去。何夕只觉眼前一道亮光,脸颊上蓦地一凉,之后便是剧痛。

      待看清何夕的面容,那人似乎愣了一下,拿剑的手又是一抬,何夕正以为他要补上一剑结果了自己,那人却收回了剑,另一手一掌拍在何夕左肩上。

      那一掌力道不弱,何夕觉得左肩似要碎掉,站立不稳向后倒退几步,却正好将房门闪了出来,那人趁机纵身而起攀上屋檐几个飞掠已不见了踪影。

      何夕顾不上那人行踪,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站稳身形,便忙冲进顾若房间,隔着幔帘影影绰绰看见顾若斜倚在床头,似是闭目养神。转过幔帘的一瞬间,何夕就快要哭出声音,顾若胸前一个拳头大的血洞,鲜血仍然往外涌着,将她素色的衣服染成殷红色。

      又走近两步,何夕才听出顾若还有微弱的呼吸声,忙扶住她,轻唤她的名字,如同天牢里顾若唤她那般小心翼翼,又殷殷期盼。

      顾若终于微微睁开一点眼睛,那一抹亮光足以让何夕破涕为笑,“姐姐?”顾若的声音满是惊喜,又充满迟疑。

      何夕握紧顾若的手,使劲儿点点头,“是我,顾若。我是来找你去系祈福绸带的,我们说好的,每年都要一起向花神祈福。”韶华光阴里那句誓言,今天一整天都在何夕心头绕,如今她只恨自己不够果断,让自己终生抱憾。

      许顾若轻轻“呵”了一声,唇角微微一扬,气息不稳地道,“姐姐,你肯原谅我了?”这垂危之际,她就连欣喜都那般微弱。

      “我只是生气,你的心事从不跟我说,有苦也都自己扛,若丫头,我是姐姐,你记得吗?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吗?”眼见着许顾若是不成了,何夕只能柔声说些宽慰她的话,是曾怨过恨过,可如今还气什么怒什么呢,毕竟自己一家如今都还保有性命,而顾若,她就要死了……

      终于听到这句原谅,许顾若失去血色的面上艰难地绽出一抹笑靥,“姐姐,……有你这句……话,……顾若死而无憾了……,只求姐姐能……照顾……父……”
      这句话还未说完,顾若的鼻子嘴巴里便涌出大口大口的血迹,她面上神色有些焦急,却只是吐血说不出一个字,何夕忙攥住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许大人和你大哥。顾若,有姐姐在。”

      见何夕明白了自己的担心,顾若满意地合上了自己的眼睛。何夕拭干净顾若面上的血色,奇怪的是,心里没有哀伤,没有痛楚,只有一片苍凉。

      这个世上,唯有离别和死亡是永恒的,其他的,却是什么的都留不住。

      宫中夜鼓敲过三更,何夕面上蒙着面纱,缓步步出寝殿,走到廊下,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竟与在天牢里她服下的那瓶药是同样的青花底色,只不过当时那瓶是白色的盖子,而这瓶是红色。

      这便是贺国安当日给她的那毁容之药的解药,只要连续在患处涂抹十天便可以消除脓疮,恢复容貌,如今她已抹了五日。何夕摸了摸脸上仍在渗血的剑伤,回头看了看正燃着熊熊火光的寝殿,拔出瓶盖,看着那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土地上,转瞬不见。

      如同那些个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之中的人,永远的消失,再无人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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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 往事皆成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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