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一等诸不戒》木小耳

24、3.1

　　卿九在混沌之中，尚是有感觉的。
　　只是身子热一阵冷一阵犹若冰火轮番的折腾，让他实在挤不出气力。他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并轻巧的将自己环绕在臂弯之间。
　　他并不害怕，却还是本能的紧紧把这个人如浮木般搂住。
　　人的气息夹杂着林间青草的清新扑入鼻息，趋势他不自主的加大力气，像一条离了水鱼似地扑腾摆动着，和勾住自己的人越缠越紧！
　　然而不过片刻，力气便突兀的消失。他也随之柔软下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开始做梦。

　　病中的梦也仿佛有病态，好像是被谁用拳头敲碎了，零零散散的。
　　他在并不连贯的画面里回顾了一番，见到了许多人。有的认识，有的陌生，有的滞留在梦里不去，也有的匆匆一瞥就消失，抓都抓不住。
　　而他自己，则仿佛始终在置身事外。淡漠的看着这些人在自己的眼前群魔乱舞，没有意愿参加，也没有力气阻止。

　　后来，身体的热度慢慢褪下一些。
　　卿九模糊的感觉到有人掐住自己的嘴巴，灌下一口发涩的凉水。
　　清凉顺着咽喉流窜下来，他勉强的发出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疼……”

　　睫毛绒绒的忽动着，随即张开了一条缝。
　　卿九知道总算是清醒过来了。虽然，他的力气只够张开一边的眼睛。
　　“螃……蟹？”
　　勉强的把头抬高，左右尽是山林清脆。除了青草树木，只有铁勒守在他身边。
　　铁勒半盘着腿，紧挨着他脚边就木斜靠。嘴里衔着草似地绿枝，貌似神情很悠闲，没有一丁点儿为他忧怀的意思。
　　而他们四周丛林茂密，也的确是个景色宜人的地点。因为地势很高，阳光淡淡照下来，显得柔软适度。
　　于是卿九动了动唇，在发觉发再不出任何任何声音之后，也十分安然的闭上了双眼：
　　休息，养神。

　　他这边才阖上眼皮，铁勒便倏的转回头来。
　　一双黑瞳溜溜的围着他打转，卸去悠闲，目光矍铄又充满了玩味。
　　卿九的意识仍然是混混沌沌的。他只当那个“疼”字是自己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并不晓得刚刚一路上，他迷迷糊糊的已然从嘴巴里吐露出了许多。

　　赵王。
　　瞎子。
　　卿家的兄弟姐妹以及列祖列宗。
　　每个人在他梦里一闪而过，都会牵着他叨叨咕咕的念出来些什么。而铁勒带搭不理的听了一路，无意间也对他这个人激发起了些许趣味。
　　伸出手，顺着阳光斑驳的影在卿九的脸蹭了几下。泥污下面的小脸儿渐渐的□出来，肌理白滑柔软，就如同婴儿一般无可挑剔。铁勒摩挲着享受那种手感，有些欲罢不能。

　　——卿九。
　　在心里淡淡的念了一下。铁勒扭动腰身伶俐的扑到在卿九的旁边。
　　卿九头顶的光线被他遮蔽住，瓜子脸深深藏进暗影里，更显得弱小可怜。
　　可却仍然在睡。
　　眉目舒展，呼吸均匀，除了偶尔因为冷风刮过会皱皱鼻子外，丝毫没有任何忧心或者不安的表情。就好像他现在正睡在自家的大床上，身边守着奴婢小厮，丝毫不需要有戒备。
　　他一贯是如斯泰然，对于铁勒而言也并非有多么新奇陌生。毕竟天底下不识人间疾苦的公子少爷多得很，其实没有什么稀奇。
　　但若是转念再想：想想他是怎么带着这副德行平平安安的在赵王宫里混过了半年多的光阴，甚至是混过了一场力战浩劫，这却又不得不让人好奇。

　　脸孔居高临下的直视这具柔韧的少年躯体，铁勒心里面似乎迸发出了某种躁动。
　　他情不自禁的把手伸到卿九的脸上，指尖如幽灵般沿着卿九得额线眉目游弋，略带着小心翼翼，似乎是要从这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摸出个精密暗器又或者是什么惊天秘密。

　　卿九被他揉捏的皮肤发痒，便突然“刷”的张开眼睛。
　　那一双又深又亮的眸子毫无预兆的盯住了铁勒的下巴，险些把铁勒吓了一跳。
　　可铁勒勾勾嘴角，倒也没缩闪。一只大手心安理得的滑到卿九的嘴巴捏了捏，活生生给卿九也捏出了个笑脸儿来。
　　“醒了？”
　　挑起眉毛，他衔着草棍儿在卿九脸上一戳又一戳。
　　而卿九并没有反应。愣愣的盯着他下巴上若隐若现的窝儿，视线直勾勾摆了那么一会儿，旋即又突兀合上。
　　翻了个身，继续睡，对待两人之间的这种暧昧姿态似乎显得更加麻木。

　　铁勒没了趣味，“呸”的吐出草棍儿。
　　指结宽大的手也收回，却觉得指尖滑腻的感觉好像还残存着。
　　放在鼻间轻嗅一下，果然是有种淡淡的花的香味儿。他感觉到自己喉头滚动了一下，不知不觉望着卿九的眼里就浮出了一种凝重又复杂的神采。

　　而卿九对他这些细微的变化全然无知，只是因那喷到脖颈间的气息感到很不耐烦。扭了两下，把身子像虾米似地蜷了起来。锁窝露出来的肌肤似乎比起手脸更显得精致，几乎可以被人看穿看透。
　　他是真的很白很嫩，如果擦干净了，简直就是一块新出炉的面团儿。
　　铁勒凑过头又嗅了嗅，几乎生出了一种相形自秽的自卑。想要再伸手捏一把，都觉着自己这黑不溜秋的爪子和人家不匹配。
　　看看天色，也还算早。
　　于是他想了下，便飞身一纵，独自跑到了河边去洗脸。

　　铁勒的血统里带了点蛮族血脉。
　　虽说习性上去祛不了不拘小节的大大咧咧的彪悍的倾向，可也算知道什么是干净什么是邋遢。
　　他寻到水源，扎进去翻了几个滚儿，终于将满身尘土冲刷了□□。可立在水中一照，对自己那头发胡子缠满脸的形象也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于是捡起岸边儿扔下的短刀来，利落的在脸上刮了几下，捎带着把自己的仪容也修饰了一番。
　　洗净泥污，整个儿人也随之精神起来。
　　在水里扑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终于哼着小调儿光不溜丢的踩出水面。
　　对着水波简单把头发绾起个髻，他瞅着自己鼻子是鼻子，耳朵是耳朵的模样十分满意，于是嘿嘿笑了两声。

　　“瞧瞧咱这头脸，管他是男是女，谁见到能不稀罕？”
　　对自己做出了这么一个评价。
　　铁勒仰着头“嗷呜”一声，跃身攀上山壁，心情愉快的朝原路奔跑而去。

　　可这一来一回，天色依然渐渐黯淡下来。
　　“卿九？”
　　待他折回林子，内里昏沉沉的已经有些瞧不清东西。他从这棵树窜到那棵树，竟然寻不到卿九的影子。
　　心里一急，忍不住又“嗷呜”了一声。

　　伴随着林子里似狼似狗的一阵附和，卿九自一棵参天高的大树后面探出头。
　　露了半边儿眼睛，用一种十分不确定的目光打量过来，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卿九没有丢，他只是躲了起来。

　　“卿九！”
　　铁勒敏锐的侧侧耳朵，虽然仅是极为细微的一个动作，却还是被他循着声音精准的找到。
　　他扑过来，因为没多做防备，大胆的使用起燕子纵。
　　这身轻功堪称精湛，从下面瞅几乎是咻一下就飞了起来。可卿九见了也没什么惊诧的神情，反倒是直勾勾盯着他的那张黑脸不肯放松，如同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小东西怎么还钻这儿来了！？”
　　跃到跟前，铁勒笑呵呵的问。
　　卿九不出声，咻咻穿着气缩在树后面，半张脸藏得严严实实似乎并没有靠近他的意思。

　　洗涮干净的螃蟹有点陌生，让病中的卿九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烧糊涂的可能。
　　在微薄的光线底下用力观察，卿九豁然间发觉原来螃蟹还是个很英挺的人。容长脸，高鼻梁。刮掉一脸邋遢的胡须，眉目间深邃的轮廓自然而然的凸显起来，怎么瞅都很精神。
　　螃蟹昂首阔步的大步而来，因为身姿高挑，显得颇有气势。
　　这与此前赵王宫里那个畏畏缩缩，一张嘴就结巴的侍卫的形象出入莫大，而且还是一瞬间就转变过来的，简直有些让人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