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言梦叶

7、我们的幸福

　　“薇薇……”
　　“薇薇……”
　　是谁？是谁在喊她的名字？
　　“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的……多么的……”
　　“爱你……”
　　谁？到底是谁在她的耳边说话？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绝望……
　　“又有多么的……多么的……”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听不清……是谁？到底是谁？！
　　林薇薇从梦里醒来。
　　身边的男人还在熟睡中，他如同天使雕塑般的容颜，令她莫名地涌起一阵心悸。这绝不是什么心动的感觉……
　　她对米罗有一种熟悉感，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见过面，不是在电视、杂志或T型台上，而是在更久更久以前某个地方……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米罗缓缓睁开那双美丽的眼睛，对她露齿一笑。
　　他的牙齿好白，明明是睡意朦胧的模样，与平常不同，此刻的他让人觉得温和而不具侵略性。
　　她盯着他的笑容，情不自禁地看愣了。
　　“我有那么帅？”米罗促狭道，“爱上我了？”
　　“没有。”林薇薇别过脸，“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一夜……”
　　“不止一夜。”米罗纠正。
　　“对我来说，都一样！”林薇薇起身，穿回自己的衣服，“出了这个门，我们谁也不认识谁，所以……唔！”
　　米罗一把拽过林薇薇，想要贴近她的脸。
　　“放开我！”林薇薇果决地甩了米罗一巴掌。
　　“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米罗不怒反笑地摸摸被扇的脸。
　　“无耻！”林薇薇瞪了米罗一眼，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逃离他的房间。

　　翻开包，拿出手机，林薇薇头疼地捂住额头。居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是伊梦打的。
　　“喂，伊梦……”走出公寓的林薇薇，装作镇定地回拨了伊梦的电话。
　　“林薇薇。”但接电话的人不是伊梦，而是林夕蓝。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已经在脑中练习了一千遍的说辞，在听到林夕蓝的声音后，林薇薇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你在哪里？”林夕蓝在电话那头问道。
　　“我在步行街。”林薇薇老实回道。
　　“你在附近的咖啡厅等我，我马上过来。”不等她拒绝，林夕蓝就挂掉了电话。
　　虽然薇薇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忽然变得如此老实听话，但她还是乖乖地坐在咖啡厅里等着双胞胎哥哥的出现，直到——…

　　苏醒。
　　“林薇薇，你还记得我们分开多久了吗？”
　　林薇薇刚入座，对面的林夕蓝就微笑地问道。今天的林夕蓝看起来和往常并不相同。
　　“三年零五个月，不是吗？”林薇薇思忖着回道。
　　“不，我是指更久以前。”林夕蓝无视林薇薇的困惑，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因为父母离婚，我们被迫分开。那时候我们才四岁。妈妈她选择了你，而放弃了我，把我扔给了那个爱她爱得偏执疯狂的男人。”
　　“……”林薇薇静静地听着林夕蓝的叙述。
　　“整整六年，在我们重逢之前，我对妈妈，对你，都只有恨意，深深的恨意。”说到这里，林夕蓝抬起眼，直直地注视着林薇薇，“所以才会在初次见面的时候，砸了你一脸的蛋糕。六年来，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每到那一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快乐的接受着大家的祝福，她是公主，是集万千宠爱的太阳。而我，只能是躲在夜里的月亮，借由你的光芒，才会让其他人想起我。”
　　“林夕蓝，你……”林薇薇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林夕蓝今天会提到这件事。
　　林夕蓝没有解答她的困惑，反而按住搁在桌面上的她的手，轻叹了一声。
　　“林夕蓝？”
　　“我们该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了。”林夕蓝勾起一丝又无奈又冰冷的笑意，“林薇薇，伪装成一个好哥哥，疼爱妹妹，经常欺负妹妹的正常的哥哥，对我来说已经疲倦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十岁以后我就回到这个家里，你不问问爸爸的事吗？他为什么放我回来了？你的世界里只有你，当然不会关心我的一切。”
　　“夕蓝，你在说什么？妈咪不是说，爸爸去埃及考古去了吗？没时间照顾你，所以才……”心中泛起一抹奇异思绪的林薇薇颤着声追问，“不是这样吗？”
　　“她为了让你永远不被这个世界污染，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林夕蓝讽刺道，“没办法，谁让你是她的心肝宝贝呢。我的好妹妹。”
　　“我不许你随便指责妈咪！林夕蓝，你怎么可以这样！妈咪待我们还不好吗！”林薇薇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林夕蓝，今天的你好奇怪！”
　　“为什么不是谎言？”林夕蓝也跟着站起来，捉住林薇薇的手，将她拉向自己，“我们的爸爸早就死了！被我亲手杀死的！但为了让你的世界依旧美好，我们的妈妈在你面前隐瞒了一切！”

　　“林夕蓝……痛！”林薇薇痛呼出声。
　　林夕蓝却视若无睹地将林薇薇拽出咖啡座。周围人的视线纷纷投来，但只把他们当作了吵架中的兄妹。只因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
　　“该醒了，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你如果知道爸爸对我做了什么，知道我又是怎么回敬他所做的……”林夕蓝的笑容看在林薇薇的眼里愈发残酷无情。
　　“林夕蓝，你不要这样！我好怕！”林薇薇还在作着挣扎。
　　闻言，林夕蓝哑然失笑：“怕？真正的恐惧你体会过吗？我一直想让你体会那种恐惧和绝望。”昨日在酒吧，与伊梦对话之后，他潜藏在内心的真实人格重新出现。三年前，这个人格只出现过一次，为了折磨林薇薇而出现，亦或是因为嫉妒……
　　“林夕蓝……”林薇薇泪眼朦胧地望着林夕蓝，试图唤醒他的理智，“放开我，林夕蓝，你弄得我好痛。”
　　“有那个男人弄得痛吗？”林夕蓝冷笑着反问。
　　“那个男人……？”林薇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林夕蓝。
　　林夕蓝贴近林薇薇的耳畔，呵气若兰道：“要我提醒你吗，公主殿下？三年前你以为那个男人是怎么找到你？那都是我的安排……”
　　绝望，痛苦，羞耻？不，都不是，因他的话，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的林薇薇只感觉到一种悲凉，比悲哀更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折磨我，让你很快乐吗？”林薇薇强忍住眼泪，瞪向巧笑嫣然的林夕蓝，“我的痛苦，让你很快乐吗！”
　　“是的，很快乐！这是对你的惩罚。梦寐以求的惩罚。不过一会儿也许你会更痛苦。”林夕蓝仍不忘在她的伤口上撒盐，“我会让你记住今天的一切，包括你被我折辱的所有记忆，你的全部尊严，都已经被我狠狠踩在了脚底下……就像爸爸对我做过的那样！”
　　林薇薇惊愕地张开嘴，不是因为林夕蓝即将给予她的痛苦，而是他曾经所承受的磨难——“你被爸爸……”林薇薇说不下去，只能睁大眼睛看着笑容扭曲的林夕蓝，“不，这一定不是……不……”
　　她掩住自己的嘴，晶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地淌落。
　　她从来没想过，林夕蓝遭遇的这一切。

　　“那个人已经死了，死透了。而且被作为意外事故简单的处理了。”林夕蓝扶住虚软的林薇薇，“妈妈把我接回到了身边。我隐藏着那个充满恨意和恶意的自我，连我自己都忘记自己的本性是什么样的……本来，相安无事到结束，该有多好。可是你，林薇薇，我的好妹妹，你总是迫不及待的一次又一次的唤醒我的阴暗面。你就那么想被我报复？被我折磨吗？”
　　“不是的！”林薇薇哭着摇头，“夕蓝，哥哥，你冷静下来好不好，我从来没有想过……”
　　现在她在意的并不是自己曾经被林夕蓝设计的事，她只想抚平林夕蓝的伤痛，她深知那种感觉，她深知自己花了多久才走出那段阴霾，不，也许一直未走出过。
　　那么对林夕蓝说，被亲生父亲所做的那些残忍的事，是至今都无法……思及此，林薇薇的心疼得无法呼吸。
　　“薇薇，你真是一个笨女人。你应该也恨我恨得杀了我才是。”林夕蓝望着哭得和泪人似的林薇薇。
　　林薇薇绕过方桌，抱住一动不动的林夕蓝。
　　她埋首进他的胸膛，想止住自己的哭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只是不停地道歉，即使她并没有犯下什么错。不，不是的！对于林夕蓝来说，林薇薇的幸福就是她的错，他不要她幸福，他要她和他一样痛苦，一齐身处在地狱里绝望。
　　“我不允许你一个人得到幸福。”林夕蓝搂住林薇薇，他的长指捏住她的下巴，抬高她毫无血色，泪流满面的脸。指尖轻轻地抚过她被泪水沾湿的脸颊，“我不会让你逃离我，别以为你可以置身事外。”
　　林薇薇抬眸，尽管眼含泪光，她还是努力地对他笑道：“你想要，就拿去吧。随你怎么做都好。”
　　“……”林夕蓝眸色复杂地拦腰抱起她。
　　“夕蓝……”埋首在林夕蓝胸前的林薇薇，低喃着唤他的名，“对不起。”

　　对不起。

　　“什么？林夕蓝和林薇薇失踪了？”伊梦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可能啊，前天晚上林夕蓝和我还在酒吧里好好……”但宝儿严肃的神情让伊梦不得不相信。
　　“萍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宝儿抱住头，让身子深陷进沙发里，“当初他们父亲的死亡，虽然以意外作为处理，但萍知道是林夕蓝做的。可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还是做了一个母亲都会做的事。”
　　“你是指……”
　　“她催眠了夕蓝，将他的那段弑父的记忆彻底抹去。”宝儿闭上眼睛，“我就是那个执行者，当初她哭着来求我帮忙，也是在那个时候我被这个坚强又慈爱的女人所打动。如果说这也是犯罪，我愿意和她一起承担这些。只是我没想到，夕蓝他还是……”
　　伊梦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宝儿身边坐下：“宝儿，夕蓝他有留下什么讯息吗？”
　　宝儿点点头，将衣袋里的那封林夕蓝留下的字条递给伊梦。伊梦接过字条，上面只有字迹工整的一句话——
　　“永远别来找我们。”

　　这是林夕蓝的决定，并且是真的决定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萍。我答应过她，要保护好这两个孩子，该死的！”
　　“宝儿……”伊梦捏紧了字条，“我会让绮雅帮忙的。”绮雅，伊梦的恋人，同时也是作为樱原世家的继承人，在世界各地掌握着重要的资源与人脉。如果委托他，应该可以得到林夕蓝和林薇薇的消息，即使他们逃到天涯海角。
　　“伊梦，那就拜托了！请务必……”
　　找到那两个孩子！

　　一年后，樱原世家专属的私人海岛，绮雅和伊梦相互依偎地靠在别墅的露台上。
　　“他们找到林夕蓝和林薇薇的下落了，要告诉宝儿吗？”绮雅低声询问伊梦的意见，“可是这样好吗？”
　　“薇薇她看上去幸福吗？他们看上去……”这一年来，通过樱原世家的势力，他们终于掌握了林薇薇和林夕蓝的动向，现在他们正在意大利，林夕蓝以“艾薇”为名头从事着建筑行业的设计。
　　“就和普通家人没什么不同的。”绮雅思考了片刻后回道，“林薇薇一边在家接设计的活，一边照顾着林夕蓝的起居生活。”这是绮雅中肯的结论，伊梦相信事实也正如他所描述的那样。
　　“这是她的梦想呢。”伊梦轻轻地笑道，“一直以来的梦想。”
　　“是吗？”
　　伊梦枕着绮雅削瘦的肩膀，点了点头：“嗯，她说过她想永远做一个小公主，当一只快乐的小米虫。”末了，她话锋一转，露出深深的忧虑，“我不确定林夕蓝现在对她的好，是不是一种报复，也许有一天他会忽然消失，离开薇薇，让她品尝那份绝望。”
　　相反，绮雅却十分笃定：“不，我觉得他不会离开薇薇。”
　　“为什么？”
　　“他的报复，是想一辈子将薇薇囚禁在他的身边。身处地狱的他，会希望另一个自己永远与他同在。”
　　“共沉沦吗。”

　　同一时间的意大利，某时装发布会。
　　米罗如同往常一样，迈着自信优雅的步伐走在T型台上。
　　聚光灯中，他的眼角忽地瞥见了一抹粉色的倩影，再一眨眼，又消失了。
　　幻觉么？他自嘲地勾起笑。一年了，那个该死的女人消失了一年。他还是以为她会重新出现，接受他的报复。
　　只是，他不曾如愿。

　　比起灯光璀璨的发布会现场，会场外倒是显得清冷多。林薇薇走出会场的大门，就被一双手臂围困住。
　　“夕蓝……”她靠向尾随而来的他，“原来米罗就是罗章梦。”
　　“我不记得那个男人的事了。”林夕蓝凉凉地说，“你也不许再深究。”
　　“嗯，好。”她点点头。
　　不远处的路灯下，人影攒动，他搂紧了她，语气坚决且温柔——…
　　“我们走吧，薇薇。”

　　十六年后。
　　如同往常一样的清晨，送林夕蓝出门后，林薇薇也开始为今晚两个人的生日准备丰盛的饭菜。
　　她正在厨房忙碌时，“叮咚”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她洗了洗手，用腰前可爱的粉色围裙擦了擦。然后才走出厨房，穿过客厅到玄关。
　　“是忘了带什么了吗？”她浅笑盈盈地打开门，但下一秒随即愣住了。看到门外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请问这里是林公馆吗？”对方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但她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作声。
　　“你是林薇薇，林小姐吗……”对方哑声地问。虽然这个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
　　“宝儿……”林薇薇不知道该哭还是笑，面对久别重逢的继父，她的害怕多过于喜悦。终究还是来了，她和夕蓝平静的生活终究还是要结束了。
　　可是，宝儿盯着她神情复杂的脸看了许久，只是苦涩地笑了笑：“我可能认错了。我的继女和继子早在十六年前就失踪了。法律上他们已经是不存在的人了。”
　　“宝儿……”一瞬间的困惑，不明，到最后的恍然，她蓄着泪水回视着他，“妈妈，您的妻子还好吗？”
　　“她很痛苦，后来我们又有了孩子，她像是为了弥补年轻时候的冲动犯下的错误，而把爱意都倾注到了那个孩子身上。那个孩子现在也有九岁了。”宝儿静静叙述。
　　她未曾谋面过的亲人。
　　“那一定是个可爱的孩子。”
　　“嗯，你呢，那你幸福吗？”宝儿忽然开口问道，迎接他的却是短暂的沉默。直到他转身离去，她慌而意识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到，宝儿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眼前，是的，她早有了这个觉悟。只是突然又面临分别，以及在远方的那个人……
　　“等等！”她追了出去，“请您回去，告诉您的妻子，我很幸福！”顿了顿，她又带泪笑着说——

　　“我们都很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