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同人]血色之光》阎摩

11、遣散

　　光明这一番苦心设计，如他所愿见了效果。第二天清晨，倾城不待天色完全放亮，便独个出走，光明早已候着这个时候，待倾城几乎已离开视线，方假做发觉大叫起来。

　　追上倾城，质问一番，待昆仑赶到，见到的只是主人满面焦急懊恼，竟恼羞成怒，命令自己：“杀了她。”

　　想也不想就应了一声“是”，刀锋已举到半空方醒觉这命令意味着什么，高高举起的刀却再也落不下半分，心中矛盾无比，只想着：主人怎么可以杀了她？主人不是爱着倾城王妃吗？若杀了她，主人定会伤心。

　　他径自胡思乱想，倾城说了什么竟一句也未入耳，待回过神来才发现主人正下令让自己牵马过来。

　　“海棠花落尽的日落之前，你一定会回到我的面前。”光明接过神驹追风，轻抚马头，在追风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对着倾城纵马而去的背影大叫，“等你回来的时候，骑马会快一点儿。”

　　这样的一个赌注，会封住任何一个女人回头的路。望着心爱的战马扬起的烟尘，轻狂的笑收起，瞥了一眼还愣愣的昆仑，转为冷冷的怒容：“你又一次为了她不听我的命令！”声音中饱含愠怒，深深地盯了一眼奴隶，断然拂袖转身，“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昆仑顿时如被雷击，一瞬间奴隶的天地仿佛崩塌，急急地想要哀恳，出口却只有微弱的声音：“可是，我没地方去。”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光明扔下最后一句，关上了精舍的门。

　　从窗户的缝隙中看着昆仑呆愣在原地两个时辰，见到昆仑终于沮丧地离开，光明如释重负的同时心中却也有一丝莫名的酸楚涌上。三十五岁的生命中，有二十年在做着王城的守护将军，早就习惯了肩上背负着责任与重担，一旦卸下，连最后一个依附于自己的奴隶也遣散，竟然有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他知道无欢所言不虚，“七绝”寒毒除了施术者之外无法可解，而无欢要的就是摧毁自己所有的尊严人格，要自己卑躬屈膝甘愿为奴。如果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才能换来生命的延续，那么延续下去的生命也就不再有任何意义。

　　所剩的时间屈指可数，昨夜是寒毒第一次发作，今夜将会迎来第二次发作，等到第七次，自己就将双目失明，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而以后将陆续失去其他感觉，直到无知无觉，形如木偶。

　　从来也没有发觉眼前这个世界竟然如此美丽，青翠欲滴的山峦、明澈如镜的湖水、甚至湛蓝的天空、灿烂的暖阳……转瞬间都即将在自己的世界里凋零消逝。

　　整整一天，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也许就要失去的景致之中，夕阳渐渐西沉，在天水相接之处染出一片彩霞。光明流连忘返，竟自盘膝端坐在廊下，端了杯盏自斟自饮起来。

　　寒酒入喉，腹中如炭火一般燃烧，但这暖意却无法蔓延到身体，四肢手足依旧僵冷如冰，光明知道这是寒毒侵体，索性不以为意，只醺醺然遥望着天边那渐渐淡去的霞光。三十余年间事一桩桩一件件从脑中闪过，初时清晰，渐渐竟都淡如烟云一般了。

　　举杯又欲饮，蓦地发觉一朵海棠花不知何时竟然悄悄飘落在杯中。光明猛然一惊，抬头向上看去，轻轻夜风拂过，精舍旁那一树海棠花如同瑞雪见了暖阳一般纷纷飘落。

　　海棠花本来花期颇长，偏偏这一棵是光明的母亲海棠夫人精心培植的新品，起名曰“胭脂”，花开时满树繁复艳丽，不见半枚绿叶，直如美人腮边胭脂一般令人沉醉。唯怪的一点就是一旦花落，必定在三日之内落得干干净净，只余一树枝干。

　　这一棵胭脂海棠是当年海棠夫人弃家而走时余下的唯一一物，光明多年来一直精心呵护，当上大将军之后更选了这样一个气候温度上佳的山谷，将胭脂海棠移植过来，每年开花之时都要过来住上一段时日，看这花开花落，这一树繁花在他心中依恋无比，竟如同母亲一般。

　　此时蓦然见得花落，刹那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三天！这一树母亲亲手培育出的胭脂海棠，我只能再看你三天了么？

　　最后一次见你……

　　最后的三天……

　　光明疯狂一般从廊上奔出，取了柴刀直奔林中，一口气砍了几棵碗口粗的树木，劈掉枝干，在胭脂海棠周围搭成一个高高的木架，又用细枝草叶编成席子，密密围在木架上。等夜色渐渐浓重起来，一个为海棠花树遮蔽风雨的窝棚已经平地而起。

　　无欢在子夜时分来到海棠精舍的时候，不禁对着这个窝棚愣住。缓缓绕着它走了一圈，形状姣好的唇角边勾出一丝令人心寒的笑意，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海棠花前神色阴鹜的白衣少年，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无欢举步进门时，光明的寒毒刚刚开始发作，正盘膝端坐在榻上，咬了牙苦苦支撑。无欢走近前去，见光明已经满额细汗，却不似一般人流汗的时候有隐约热气蒸腾，反而颗颗汗珠细密晶莹，泛着幽幽的银白，竟似凝结了的荧荧冰霜。

　　满腹的怒气在这幅景象面前居然烟消云散，柔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光明的颈间，轻轻几个手势，光明的锦袍无声地褪去，赤裸的身体毫无遮掩地显露在无欢面前。

　　自幼习武令光明的身体紧实而匀称，古铜色的肌肤一向泛着健康的光泽，偏偏这次受伤后时日不久，虽然辅以鲜花盔甲的力量，那几道伤疤已收了口，但痕迹宛然犹在，衬着这样的肌肤尤其显眼。

　　无欢的手指顺着肌肉的走向抚摸下去，那是从小就迷恋的力量的象征，为了他十五年前的一句话，自己倾尽北地之兵颠覆王城。如今这充满力量的身体就在自己的指掌之下，虽暂时动转不得，里面的那颗心却依然桀骜着不肯屈服。

　　“很冷吧，”轻轻凑近光明的耳边，无欢的声音宛转温和，“很痛吧。”索性用面颊厮磨着那赤裸的颈间，仿佛真心怜悯着眼前的人，低回的话语在光明的颈后响起：“求我啊，只要你求我，我会帮你缓解你的痛。”

　　光明仿佛入定一般，对无欢所做的一切恍如不觉，有过前一夜的发作，他对寒毒的霸道冲撞已经心中有数，此刻运起念力固守真元，此次寒毒虽依然势头汹涌，让他全身汗水外结为冰，但在脏腑之间一时之间竟也无隙可乘。

　　无欢见光明毫无所动，径自起身踱到窗前，望了望窗外，浅浅一笑说：“这颗胭脂已经开始落了。”

　　光明心中一动，只稍一分神，寒毒便蠢蠢欲动，他咬了咬牙强自守住心神。

　　无欢的声音依然平静地叙述着：“你盖这棚子守着它也是没用的，已经开始落了，三天之内一定会落尽。”

　　“不过，即使是花落它也是最美的，”无欢的声音顿了顿，“就像我的母亲，她死去的时候也像她的名字一样美。”

　　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骤然被触动，心动意摇，兵溃如山，一丝鲜血溢出光明的唇边。

　　白衣公爵的脸上泛起冷冷的笑，映着窗前泄入的清冽月光，唇齿间流泻出的字句比他的笑容更冷：“还记得她吗，既然你这么爱惜这株胭脂海棠，一定还没忘记远在北国的海棠夫人吧。”

　　“我却不知……咳咳，她已经……死了！”短短一句话说得艰涩无比，一边说，一边重重地咳嗽着，鲜红的颜色顺着下颌点点滴滴洒落在地，如同泪水般绵延不断。

　　无欢微微昂着头斜睨着面前的人，双手在背后紧握成拳——他不明白眼前这人的痛苦为何即让自己快意无比，心底深处却也同样的痛彻肺腑。

　　“你以为她还活着吗？十五年了，你每年来看这株胭脂海棠，却为什么不肯去看一看她？”

　　“我从没见她这样惦念一个人，还是一个踏平我北国的仇人。”

　　“她以为没人知道，可是我知道，从你离开之后，她每次发呆的时候，都是在想你。”

　　“她死的时候，嘴里念的不是我这个儿子，而是你的名字——光明。”

　　叙述的声音平静淡然，然而谁都能听得出里面刻骨的仇恨。

　　“我以为……她……根本不会……咳咳……”光明咳得俯下身去，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榻上。十指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却压不住胸中一波又一波的痛楚。

　　“你以为什么？”无欢随着俯下身子，几乎整个人压在光明之上，纤长却有力的手指游移在光明的颈项之间，随着语声轻轻地收拢，最后竟是扼住了光明的咽喉。

　　“你以为她不会死，还是你以为她不会记着你？”

　　“十五年前，你攻破了我北国，又毫不顾惜地转身离去，从那时候起，原来的海棠夫人就死掉了，她是被你的无情杀死的。”

　　手指继续收拢，光明的喉管已被扼住，气息不畅令他的脸色变得铁青，却没有丝毫的挣扎和反抗，无欢只要再稍加用力，就可以轻易折断面前人的颈项。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从窗外照入精舍，竟映得一室雪亮，唯独光明整个人却委顿于无欢的阴影中，半点生气也不见。北公爵的手指停止了用力，改为轻掣起光明的下颌，望着面前毫无生气的对手，俊美的面庞上阴晴不定。

　　“想死吗？放弃你的抵抗了吗？”

　　母亲，他这么爱你！

　　他居然，也这么，爱你！

　　他居然，还这么爱你！

　　薄薄的唇凑近耳边，蛊惑地继续呢喃：“那就做我的奴隶吧，如果连活着都那么痛苦，那么还不如放弃一切，放弃自我，放弃尊严。”

　　始终没有离开对方身体的手明显地感觉着那具躯体的痉挛和颤抖，就要崩溃了吧，青年的心底发出兴奋而喜悦的叫嚣——答应啊，快点答应！

　　“不。”光明紧闭的眼睛蓦然睁开，无欢心中一惊，方才衰弱的样子仿佛只是个自己的一个错觉。

　　“你若是想杀了我……现在就可以动手，若是想……折辱我也尽管随意，不过，我光明说过的话从不改变，我不会……做你的奴隶，你再来问几次，这个回答也不会变。”

　　若不是字句间夹杂的几次喘息，谁也看不出这个人刚刚还在被彻骨之痛折磨。

　　轻拂衣袖，被拒绝的北公爵飘然起身，唇角带起冷冷的笑：“那就比比谁的耐心好吧。”

　　行至门外，几瓣残花飘落在他身前，无欢顿了一下，抬头望了望那一树胭脂海棠，又侧过身子向屋内淡淡地开口：“不要以为死能够解脱，守护王城是你的责任，大将军忘了么？如果你做出自尽这种蠢事，我会让整个王城给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