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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成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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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儿,小心点儿。”我笑着牵住就要钻进人堆里的云溪,“届时走丢了,遇到危险如何是好。”
“皇兄!”云溪撅起一张小嘴,不情不愿地乖乖回到我的身边,“人家活了一辈子这是第一次出宫嘛!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
听着这些话,我不免有些心疼,想到前几日我把她寻到跟前,笑问她喜欢怎样的男子,她却定定道:“皇妹什么也不求,只希望能随皇兄走出这个宫门,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这个皇宫,已经困住了太多人。
母后,三哥,十弟,他们哪一个不是困于皇宫,死于皇宫?
母后出身卑微,所以即使是死,也死得那么微不足道。不过是在皇陵边上草草寻了一方土地,便悄无声息地将她埋了进去。离宗室浩大的皇陵那么近,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溪儿,寻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皇兄不管他是谁,出身如何,只要他待你好,我便没有任何异议。”
云溪回过头,诧异地看着我:“皇兄……”
我伸手摸摸她的发,笑道:“傻丫头,是皇兄误了你。”
“寻一个喜欢的人吧。他能带你离开那里,给你想要的自由。”
云溪眼圈一红,转身扑进我的怀里:“泽哥哥……”
我拥着她,轻笑。
睿,我曾经丝毫不悔囚禁了你两年。
因为即使你恨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便满足了。
可是如今,我却有些后悔。
如果当初放你离开,或者不再步步紧逼,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泽哥哥,我去买两串糖葫芦,你在这里等我。”云溪说着,一转身就淹没在了人群里。
我无奈,只得站在原地等她。
目光流转间,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我的身旁擦肩而过。
散漫的瞳孔骤然紧缩——
睿!
我伸出手紧紧抓住那人的手腕,看着他因为诧异而一点一点转过来的面颊,忘记了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只知道紧紧地收拢五指,紧紧地盯着那副熟悉的容颜,紧紧地,不敢放开。
还是一身白衣,质朴无华,轻纱飘飞,四周是拥挤的人潮,唯他孑然出尘,绝世独立。阳光洒满他的眉眼,模糊了俊美的面容。
我默默地看着他,却再也挪不动脚步。
他静静立在那里,温柔的眉一点一点蹙起,我蓦然湿润了眼眶。
睿,我从来不曾奢望此生还能与你相见。
这情这景,即使是曾经在梦里,我也从不敢奢望。
“为什么哭?”温柔好听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淡淡响起。
我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想笑,却又那么心酸。
隔着朦胧的泪水,我看到了一双沉静的眼眸,没有责怪,没有怨怼,没有厌憎,也……没有恨。
不自觉的,也跟着笑了。
“对不起。”我慢慢放开他的手。
想来他以为我是为唐突而道歉,于是柔柔一笑,转身离去。却只有我知道,道歉,是因为那不堪回首的两年。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却只能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不敢动。
十指深深掐进掌心,也不觉得痛。
如果是梦,那么就让它再多停留片刻。
只要片刻,就好。
睿,你怎会原谅我,怎会再对我笑?
我还记得你长发蓬乱,脸颊深陷,双目赤红的模样,你说你恨我,恨不得亲手杀了我。
这三年,我常常梦到你,却次次都是你被重链锁住,却又拼命扑向我的样子。那些牙咬切齿的话语,不断在我的耳边萦绕,白天夜里,从未停止。于是慢慢习惯睁眼到天明,不敢合眼,不敢入梦。想要见你,却又害怕见你。有时候困极了,才不知不觉睡去。那时不会做梦,可以安睡到天明,只是醒来时,却又觉得心脏的位置,一片空寂,落寞悲伤。
睿,我就是这样矛盾着。
“泽哥哥,你哭了。”云溪不知何时回来,从怀里掏出手帕替我拭去面上的泪水,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云溪,我想,他应该是失忆了。”
·
回到皇宫,我遣散了身边的侍从,就连李福禄也未能幸免。
他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躬身退了出去。
我执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猛地灌了一大口。
派出去的探子回来告诉我,云睿确实失忆了。自从当年把他送出皇宫之后,他就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忘了。
我静静望着窗外的月色,不知是否该笑。
忘了,便不再记得前尘往事,不再记得那两年,不再记得那些苦痛,却也……不会再记得两年之前的十七年,不会记得那座金殿,……和金殿里的我。
对着月光,我慢慢转动桌上的酒壶,白瓷上青花盈动,如梦似幻。
以为再也不会相见,却在人海里倏然重逢,那一刻,我多么想抓住那个人,再也不松手。
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也不敢再拿他的性命成全自己的心碎。
我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睿,你可知道,需要积蓄多大的勇气,才敢抑住眷恋,松开双手选择放弃?
曾经年少,爱得太过浓烈和炽热,不管不顾地一意独行,焚尽一切。
看着你中了迷药不能动弹却又双目含恨的样子,不是不心疼,只是占有的念头早已像毒药一般渗入五脏六腑,再也无法抽离。
圈禁你,对你下药,强占你,赐死你心爱的女子,断绝你与外界的一切,将你逼迫到无路可退,
其实,无路可退的又岂止你一个?
从将对你的爱意付诸行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身在炼狱。
那些拥着你的夜晚,亲吻着你的瞬间,何尝不是对我最好的折磨?
爱着,却又绝望着。
无论我怎么做,都只让你越来越厌憎。
你曾冷笑着对我说,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救了我。
你说我这种弑父夺位,罔顾人伦的人,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我记得我笑着扯开你的衣服,咬破了你的唇,看着你眼中倒映着的面容,似笑非笑,却又异常冰冷。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不再等待你的接纳,不再温柔相待。
疯狂地占有,肆无忌惮地索取。
眼睁睁看着你一天天憔悴下去,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黯淡直到熄灭。
然后太医告诉我,你已经疯了。
我不信。
我不敢信,不能信。
可是现实击碎了我所有残留的念想。
你确实疯了。
第一次,抱着瘦骨嶙峋的你,我哭得声嘶力竭。
独自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你原本贴身的白衣早已宽大到灌满清风,眼中血丝遍布,甫一低头,眼泪从眶中坠落,在石砖上撞开了花。
我贴在你的耳边不断重复着,睿,我错了,不求你原谅,但求你一定要好起来。
你回过头看我,面目痴傻,目光浑浊。
是啊,你早已听不懂了。
我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放声嘶吼。
用尽力气,却舒不散半分心中的积郁。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么悲伤。
那么无望。
却无人可以救赎。
你不知道吃东西,常常狂躁到伤害自己。
不得已,我只得将你用重重铁链锁起来。
每次去看你,都会发现你的手腕上被铁环勒出的血印又加深了些许。
所有人都劝我放弃。
云溪甚至为此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可是他们不懂,他们都不知道,想要和你相伴相守的念头自从六岁被你从冰冷的池塘里救出来就已经存在了。十一年了。早已深深刻在了骨血。如何放弃?
所有的皇子皇女都轻视我,恨不得我尽早死去。只有你真心待我好。
你的轻笑,你的温柔,你的云淡风轻,你的所有的所有,拼接出了我生命的轨迹。
放弃你,同放弃生命何异?
可是……
若不放弃,你就会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进与退,终归要伤一个人。
我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
两天一夜后,众人只看到皇帝推开房门,立得笔直地走出来,憔悴却平静地吩咐:“悄悄送睿王爷出宫,从此隐姓埋名。对外宣称,已殁。”
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至于送去何处,不必回报。”
说完,我便一头栽倒在地上,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醒来之后,我不再笑,只命人封了泠苑,从此,无人再敢提起关于睿王爷以及琼花的一切。
别人将看到一个已经放下所有执念的勤勉帝王,却永远不会知道在那间黑屋子里的两天一夜是多么痛。
两天一夜,没有合眼。
我蜷缩着身子,紧紧抱住自己。
唇瓣被牙齿一点一点咬破,血丝顺着嘴角落到青灰色的地上,慢慢渗染开。
冷。
彻骨的寒冷。
心脏从最初的疼痛到最后的麻木,所有的温度一点一滴地冷却掉。
睿,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然而,饶是你多么痛恨我,唾弃我,我却始终无法无视你的生命。
只因为,它比我自己的,重要得太多。
所以,我放你走。
若终要伤一个人,那么,我愿承担。
明知道这一放手,将是从此的海角天涯,却依然放你离开。
睿,我这样爱你。
不能自已。
恨不能将你揉进骨血里。
却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