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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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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猫脖子都拴了一只铃当。
叮当!叮当!
猫步走的很轻,就像和皇长子的脸色一样谨慎。
前头的一段路走的倒是都平安无事,太太平平的过了东宫。
那天天上下了一场雪。树枝凝冰成霜,像是雪树般的优雅。没有人看见里面枯枝的挣扎。
今年冬天,宫人没有察觉到自己长高了,衣服短了起来。
宋荣轩有些感慨。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原来他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
其实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是皇后临盆的时间。
他想告诉人,他很惶恐。
前一个时辰里,他跪在皇后宫里,全身一直发抖,眼泪在流。
路过的宫人忍不住都要叹一句他的孝顺。以为他在为皇后祈福。
父皇也抓住他的手,叹道,荣轩,你就要多一位弟弟疼爱了。
宋荣轩的心里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对弟弟这个名词。他以为自己一直是皇后唯一的儿子。
原来不是。原来弟弟一出生后,自己便没有了立足之地。
皇后还在宫里惨叫。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在看着产婆一位又一位的进出皇后宫里,他向父皇跪下:“儿臣向天祈祷,直到母后平安生下弟弟为止。”
说到这里时,他的喉头一时噎住,眼泪就流了下来。
在床上待产的皇后一听,却挣扎着把一巴掌打在他的脸颊上。
他的眼泪从此没有下来过。
因为有人把他拉了出去。
嘴里叫的还是那样的恭敬,但是眼神冷煞煞,分明在看草木之人。
雪纷纷,他裹紧了自己的披风,望着纷乱进出的人。
自打皇后怀孕后,一些以前的事情,就慢慢浮出了水面。
他的亲生母亲出身卑微,是曾经伺候过皇后宫人,虽然生下了他,可是至死也没有名份。原来的他光鲜体面,就是建在这女人凄惨的一生之上。
只有身边的猫忆起往日的锦衣玉食才一如往昔的跟着他。
皇后在床上冷笑,不语。
叫了那么多年的母后。原来只是一阵浮云。
皇帝在他的身后说:“你母后痛极了,所以有些昏这了头。”
宋荣轩点点头,把自己和猫带离皇后宫。
走出宫门的时候,宫人们商量好了似的,对他的出去错眼不见。
一切都结束了,他即将像他的亲生母亲一样一辈子只能活在尘埃里。
他远远的看着这一片混乱。
于是他继续带着自己的猫继续远离。
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大概不久之后,他也会永远的离开这里。
再走过去,就是前朝。
红墙黄瓦,殿宇楼台,高低错落,壮观雄伟。朝雪夕雨中,仿若人间仙境。
父皇登基的太和殿的后头却是一片枯黄。
仔细地看着前头白玉石栏杆,吐水的螭首一如既往。
变的不过是他的身份。
不知道能容忍母亲生下他的皇后能容忍他到什么时候。
宋荣轩扶在一棵树上,瑟瑟发抖着身体,弟弟出来的时候,就是他的命断之时。
突然前头有位穿了粉红色的宫女喊他:“喂,弟弟你哭什么呢?”
猝然听到有人和他话,吓了他一跳,扶着树的手重重的一震,凝上了冰的树枝震落了冰,砸在猫的身上,激它的咪一声叫,炸开了全身的毛。
慢慢地抬头看见前面来了一位奇怪的宫女,装模作样的端了一个盘子,撑着一把奇怪的伞,非油非纸。
头发全披在肩上。
真是很奇怪。
过了总角的女子,居然不盘发。
会不会是误入深宫的疯子?
于是他拿出了威严。“来人啊!!”
没想到她上前了几步,把伞放在他的手里。“喏,拿着!!”
“快走!等人来了,你就要被抓起来。”他低声说。在她理所当然的动作前,他居然心软了。
果然没了身份,人就失了气势。
“为什么啊!!”她左看右望,大笑出来,说:“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人来。都跑去皇后宫里了。”她笑着从盘子上头拿出一个饼放在他的手里。“你哭是不是因为饿了?”
宋荣轩就在那儿捧着饼发呆。觉得眼前的女孩似曾相识。
“你吃,可香了!”她重新拿过自己的伞,扶住他的手,把饼放在他的嘴巴里。“里头是午餐肉。”
什么是午餐肉?能吃吗?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她拿过饼,自己咬了一口后再塞进他的嘴巴。“反正是能吃的肉!你瞧,我都敢吃,就证明是安全的。”
饼上头月牙一样的形状仿佛像一块炭,刹时热红了他的唇,烫热了他的脸。
她却又不以为然地看着天空,自言自语:“总算赶到皇后生产了,就是不知道皇长子躲在哪里了?”
人就在她的面前,但是站在旁边的宋荣轩不说话。他从来没有吃过别人吃过的东西。
“小弟弟!好不好吃,还想不想吃,如果想吃的话,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她的双手扳过他的肩,顺手拍掉他肩上的雪。“皇长子长什么样子?他是不是脾气很坏。”
世人都称颂他仁厚,她却漫不经心地问他的脾气是不是很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脾气确实不太好,所以点点头。
“你为什么知道?”她想了一会,恍然大悟,“你是伺候他的人吗?可怜的孩子。”她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皇长子真不是一般的坏,瞧你没饭吃的小可怜样就知道了。”
他在她的怀里低声说:“...........皇后要生了。”
“没事。没事。”她拍拍他的背,然后说:“皇长子的脾气很快就会好了。”她看看他,又问:“你不像宫人,难道是陪读的人。”
然后指着他披风上的龙纹问:“你身上的衣服绣的云看起来很不错哟!”拿回去作纪念品,肯定很拉风!
“在哪里买的,我也要买一件回去。或者你把你身上的这件给我,我给你好多好多的糖吃。”她在哄他,如同在哄一个无知的孩童。
他摇头。“除了皇族人等,大臣也不得穿。”
她听得倒吸了一口气。
在树下她呆呆傻傻的站了一会,听着头顶的雪花簌簌地落,那淡极的白色花瓣落了满地。
真是很奇怪。
如果是往常,他已经叫人过来把她拿下。
于是他把饼塞回她的手里。“走吧!”他低声说。天之骄子再怎么落魄,也不用别人施舍一个饼。
“你是皇长子?”她皱眉。
“自从我养在皇后宫里后,我就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他说。“和书上说得不一样。”她大笑。
这个女人为什么把他和书联系在一起,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是要杀头的吗?
有时候无知的人活得还幸福些。
因为这样,所以不用治她失礼的罪。
天下无知的人太多了。
又岂是能教尽的。
以为她马上就要离去,没想到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太好了。你能给我签名吗??”
不知是不是宋荣轩的错觉,她居然手忙脚乱起来,一时把伞放进他的手里,一时又在口袋里翻着什么东西。折腾了好一会,他看得都替她累了。
“好吧,好吧!我没有发财的命!!来吧!!”她嗖一下,把自己衣服上的袖子拉开。“签这里,也算是我来皇宫一游的纪念。”
轰!一声宋荣轩手中的伞掉下了去。
她难道不知道女孩儿手臂是隐私之地吗?除了自己的夫君,谁也不许看。
她居然若无其事就这样暴露在自己的眼前。
“你............”他结巴起来。“你的身份可能配不上我,不过做个妾侍还是可以的。”想想,如果母后不是因为突然怀孕了,他的宫里也该有侍寝的女人了。
好像父皇后宫里有不少这样路遇的女子吧!!
她做了个倒地的姿势,“代沟啊代沟!”
“这里没有沟?”他说。
“无形的沟你当然看不见了。”
很奇怪的话,明明没有沟,却硬说有沟。
他摇头,表示不明白。
她哼了一声,然后把袖子放下,“不签名就拉倒。”
然后把落在地上的伞捡了起来,有一片雪花飞到他的手背上。
“好冷的手哦!!”她捧起宋荣轩的手,用嘴里的气呵了几下。
这女孩子怎么那么露骨。
他犹豫地了动了一下嘴唇,很快又闭上。
纵然没落了身份,但是做他的侧妃,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得起。
她坐在台阶上,拿着饼,大口的吃,像是得到无上的美味一般。
站在树下的少年望着她。
饼上头月牙似的缺口,像她的眼睛一样,是弯弯的轮廓。
重重叠叠落下的雪花,像隔断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却又仿佛伸手可及。
听,远处风轰隆隆的呼啸而来,又在途中散去了声。
坐在台阶上的女孩生动的身影像是供在案上瓶中盛放的腊梅散发着清清浅浅的香。
“喂!!高傲的小鬼。”她招着手喊他。
“放肆!”他有些狼狈的喊道。“来人啊!!!”
他还没有说完,她用吃剩的饼塞住他的嘴巴。
此时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声划破了天空。
生了,母后终于生了。
他突然害怕极了,抱着自己的膝,慢慢地坐在雪地上。
“不用怕,你的地位好好的。”女孩撑起伞坐在他的旁边。“不过你的脾气真的很不好,一不顺心就喊人来收拾我。”说罢,她把脖子挂着的一条粉色的粗绳子拿下,围在他的脖子上。
怪不得她会出现,原来是索命的。
宋荣轩拼命的拍掉她的手,不让那条绳子挂在自己的脖颈间。“拿走,不要索我的命,我不想死,我不要死!!”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呼喊。
她顿时笑得乐不可支。
“傻子,这是围巾,再说了有我那么可爱,迷人的黑白无常吗??”
她笑倒在雪地上,溅起了满天的雪,令人迷花了眼。
宋荣轩有些脸红的抚摸着她说的围巾,他几乎可能感觉到她残留在围上的气息。
一群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的过来。
“殿下!”
“殿下!”
.................
怎么了?
他茫然地看着前方。
“糟了,我要走了!”女孩把围在他脖子上的所谓围巾抽走,刚覆上的温暖转眼消逝。
他的手指不自觉就重新抓住,仿佛这是自己身上的唯一温暖。
消失了,连同他刚刚厌恶的那块饼。
有人在他的面前跪下。“殿下,皇后娘娘生了一位公主。”这一大片人又恢复了从前对自己的恭敬。
他呆了好久。
听的不是这句话,而是她消失的方向。
在这天地和人心最冷的时候。
她曾经让自己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