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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命环 ...

  •   “我真的死了。”两天以后,下午3点45分,我将会说出这句话。那时,我已经漂浮在某所破旧的医院的病床上方,脚趾头勾着氧气管,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下面吵吵嚷嚷的一群人,正在伏着我皮肤青紫面目狰狞的尸体痛哭,其中当然有我的亲人和朋友,那些我永远也不会忘怀的人,但是也有两三个是我闭上眼睛就再也想不起面孔的陌生人,而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坦白说这实在是不能再荒唐的事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虽然我知道了事情的结局,但是我已经躺在病房里沉睡不醒了,一切都将无法改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在那时发出一声感叹,感叹这个加在我身上的诡异命环。

      三个月之前,我坐在医生的办公室里,等待着听他宣读命运对我的判决。一面发着淡灰色微光的玻璃板上挂着几张颅骨的X光相片。那些片子上的头骨在光线的映照下变得有些奇特,我没有办法描述,可能也没有任何的根据,只是单纯觉得那些头骨是在对着我笑,一种让我毛骨悚然的笑容。我晃晃头,企图赶走那种让人讨厌的不祥预感,可是这对我而言当然没有任何用途。医生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这些见惯了生死的人而言,倒也是正常的反应。一阵难耐的沉默。我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开口问道:“医生,情况怎样?”两三秒比死亡更漫长的等待过后,医生才开口说:“非常抱歉,您的情况我们已经无能为力。癌细胞已经扩散,以现有的医疗手段,我们唯一能为您做的只剩下用药物抑制您的头痛症状而已,您最多只能再活半年,而且随时可能突然死亡。”

      我拒绝了医生让我住院治疗的提议,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中。从此以后,我就被一种极度的恐惧包围着。不敢睡觉,因为每次睡着都会做同样的噩梦,梦里我也在睡觉,只是一睡下就再也没有醒来,许多人在我耳边大声哭泣,摇晃我的身体,我却没有一点知觉,然后我就会从梦中惊醒,我的额角尽是汗水,衣服也被汗水打透了,我知道我没能在梦中死去,但经历这种恐惧也不见得就比真的死去要更好受。

      我七岁的时候,奶奶过世了,之前的一年她像吃饭一样大把大把的吃着各种颜色各种剂量的药物,可是这除了增加多余的痛苦以外没有任何用处。我看着他们把她送到一个有着高高的烟囱的地方,那里冒出一阵浓烈的烟雾,父亲领回一个铁皮盒子,他们把里面的残渣倒在地上,再捡出能辨认的遗骨放到骨灰盒里。回到家里,我怕得抱着被子大哭。这种恐惧从那时就跟着我,一直都没有办法摆脱。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了解这种死亡边缘的感觉,它向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缓慢而有力的卡住了我的喉管,让我不能呼吸。

      第一次体会到死亡以后,我开始喜欢看恐怖片,喜欢那种被刻意制造出来的诡异气氛,对我而言,比起那些对不可知的世界的恐惧,那些带着人气的恐惧更像是一种安慰。大约七个月以前,我开始了我的第一次创作,这是一部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恐怖小说,我准备在小说里让那个一切都和我相同的我在经历过无数次死亡边缘的恐惧之后,绝望的从歌剧院的顶楼跳下,落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面上,我的血慢慢流向四周,画出一个微笑的形状。可惜的是,由于我的死,小说里的我注定将永远也不能如我所想的那般死去了,他只能继
      续生活在对死亡即将到来的恐惧中,直到永远永远。

      半年之前,我早就患上的头痛开始变得严重,不但发病的频率变高了,发病的时间也大大加长了。有时我痛得整晚都不能入睡,只能靠服用止痛片来减少痛苦,但我不敢去就医,因为那里的气味让我望而却步——那种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馨香。直到三个月之前,我对疼痛的忍耐达到了极限,那该死的疼痛给我带来的痛苦居然超过了我对死亡的恐惧,我想到了一死了之,但又一想,与其不明不白的这么死了,倒不如去听听命运对我的宣判——或许我还有缓刑的机会——于是我下定决心去了医院,听到了那个不容争辩的结局。从那天起,我开始使用医生开的吗啡止痛。

      今天,我和前几天一样注射了我的镇痛剂,剂量比之前更大了一些。吗啡这东西真他妈的神奇,它能给人带来一种超乎寻常的快感,似乎只要有了它,死亡也成了一美差。我带着它带给我的兴奋在街上游荡,我的心里想着死亡,用一种愉快而享受的心情。我的眼前闪过各种纷繁而怪诞的形象,我不知道它们是真实还是想象,因为一切都零散而纷乱,让人找不出头绪。后来,我走到一个公路的栏杆旁,扭曲的幻影正在慢慢消失,真实和痛苦一起向我扑来,我想干脆就这么结束吧,可心里却又有些犹豫不决了。生存,无非是动物的本能而已。

      这时,我的身旁飘过一个白色身影,一个女孩,白衣长发,虽然只有一错身的短暂功夫,我却不可思议的看清了她的所有细节,她那纤细的身材,惨白的毫无血色的皮肤,妖娆的媚眼和鲜血一般艳红的嘴唇,她的美丽竟是这样的鲜明,而又是如此的绝望,她真的是这世界该存在的生物么?或许,她只是寄放在人间待嫁的女子,那个死神千挑万选定下的新娘。

      突然,就像一个被提线拉扯的木偶,她毫无预警的冲向马路中央。而与此同时,一辆载货的卡车正疾驰而来,一切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倒霉的司机似乎发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巨大的惯性使他无论如何也来不及阻止这惨剧的发生了,命中注定,他的车要染上鲜血的痕迹,而他的内心则要毫无道理的背负杀手的罪名。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反射性的奔向女孩,在卡车到达的一刹那,推开了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孩儿。

      我想我永远也想不出这么做的道理,或许,只是一种无聊的冲动,想跟死神这家伙作作对,改改他顽劣的坏脾气,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可惜,到头来我还是比不上这老奸巨滑的东西,无论怎么挣扎,也不过只是枉然。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结局,是他手心里的玻璃珠子,随时都可能被捏个粉碎。

      救护车鸣着尖刺的笛声赶到,将浑身是血的我抬上了车,还有那个被救的女孩,她也因为过度的惊吓而昏迷不醒。同一时间,家中收到了我之前就诊的医院的误诊通知书,由于工作人员的疏忽,将我的X光照片和另一个患者装错了名袋,我的病只是普通的脑神经痉挛,由于不规律的作息和焦虑而变得严重,而那个患者才得了脑癌。她现在就躺在我的身边——那个穿白衣的女孩——她在两个小时之前接到了诊断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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