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倾城之窅娘》一梦十年

6、尾声

　　江南的四月，细雨霏霏，绵柔的雨丝打在这片久经风霜的土地上，耳畔芭蕉叶莎莎作响，像是情人的呢喃私语，温柔婉转，不绝于耳。
　　山腰上的古树依旧如几多年前那样扎根在那里，摇曳风中，俯仰着脚下的土地，我想，皇室交替朝代更迭，也只有它是永远不变的。
　　身后，未岚附身在我耳畔轻声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我想再呆一会。”
　　“可是你的腿这样淋着……”
　　我因她一句提醒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脚，一年前，我从金莲台上坠入荷池，未岚找到我时和所有人一样以为我死了，不惜夜探皇宫将我的尸首盗出。后来却意外地发现我还剩了一口气，她守了我半年，半年后我终于醒了，本以为自己又穿越了，却不想是因祸得福侥幸活了下来，不过终究没那么好运，大夫说我的腿已经废了，此生怕是不能站立，未岚因此背着我哭了很久。可我想，能够意外地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上天的格外垂帘了，有生之年，我定要天天念经拜佛。
　　此时的南唐像是暴雨中破败的帆船，随时都会倾覆，我既然已经逃出断没有理由再回去。四个月前，我接到消息违命侯李煜猝殁。不久，又听说其夫人周氏也随之而去。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竟觉得这个结局其实也不错，百翎终于找到了相守一生的人，而她也如我当初想的那样，义无反顾地致死都追随着那个她爱的人。
　　一个月前，我回到了这片最初的土地上，回到当初那个小小的破庙里。期间还偶遇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那个人我记得，是当日差点要了我命，又称着兰若“公子”的宋将君夜。
　　本以为在劫难逃，不想他不但放了我一命，还道出了许多我不曾知道的过去。
　　从前，我一直认为没有结局的爱情迟早都要结束，同样的，不能拥有的人迟早都要忘记。所以我不惜一次次地伤害那个曾经深爱的人，一步步将自己逼向遗忘的边缘。
　　却不想，这个世上当真还有着这么傻的人。
　　君夜说，兰若本为太宗赵光义的弟弟，然因母亲出生风尘，加上恰逢乱世，虽然天资过人，却是从小就被自己的父亲欺骗着训练为暗卫保护两位兄长。倘若他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也就算了，偏偏在十五岁那年有人告诉了他所有的事实。
　　君夜说这话时，我突然想到那个离别天里，少年沉默地望着落下的水滴，眼神带着迷茫和哀伤，他轻声问我：“阿婉，你说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有意义？”那时，我漫不经心地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
　　他果真好好地活下去，而且以一种浴火重生的姿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那时他是南唐镇国将军，更是北宋赵匡胤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只知他名声的人以为他在为南唐卖命，知晓他身份的人以为他在为北宋暗谋，可结果谁又想得到，两种都是大错特错。他要的，是这天下。
　　兰若花了七年时间，不仅在南唐名声赫赫，北宋太祖手下二十万大军也早已为他所用，同时，他还暗地训练四百密探，他的眼线早已遍布天下。
　　“可是你出现了。”君夜说，语气中有难掩的愤怒，我思量着他说完这番话后会不会将我就地解决。
　　“我本以为他与你成亲不过是一时起兴，何况据我所知你们一直都过着有名无实的生活。后来才晓得，那不过是他保护你的一种方式，太祖手下的人时刻都盯着他，他断不可有任何的把柄给他们抓住，如何做到不动声色又顺其自然，为你他着实费了不少心。”
　　想起那个月圆之夜，他抚着我的眼睛说：“对不起，阿婉，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觉得倘若再听君夜这么讲下去，我难保自己不会崩溃。
　　“当初没有一剑杀了你，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君夜抬头看着窗外，沉思中有着疲惫，“太祖得知公子为你受伤之事，开始对他起疑，并将石守信的妹妹安排在他身侧监视。我们准备了七年，决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而前功尽弃，最后，公子抵不住众人威逼而应下这门婚事，你只道他薄情寡义，可知这桩婚事，他比任何人都痛苦。”
　　“你翻落城墙那日，我们本可一举攻破金陵，只要早太祖一步进入皇宫，我们就能拿下南唐，眼看着弟兄们十多年的奋战即将胜利，他却为你跳下城楼，全不顾自己的性命。你以性命保护李煜要挟他，他却为你醉了三天三夜。”
　　“金陵城破那日，我们二十万大军整装在外，依照计划，此时打着‘南唐复国将军林仁肇’的名义攻打宋军，时机尚不成熟，伤亡必重，可公子听说你随李煜去了汴京，竟不顾众人的反对，一意孤行要起义。他是一个算计何其缜密的人，可是为了你，他两次不顾大局。”
　　“汴京城外，他将这盘棋算计的步步为营，却不想京中传出，你跃身金莲台之事。你一定没有见过那样的他，整个人都仿佛死了一样没有生气，我看到他拿着一块破布坐在营前整整数十日，任谁找他都不见。直到那夜，他找到我说他输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让他成为我心目中的那个王。”
　　……
　　我感到那些过往像沙砾一样在眼前一一划过，带着嘶哑的声音，控诉着我的无情。可我却没有流泪，也许，眼泪早在前世流尽，听完这些后，我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临别时，君夜说：“也许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愿意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去赢得天下，可没有几个人会像他那样为了你放弃天下。”

　　很久以前，在遇到兰若之前，我天真地以为爱情当是甜蜜的。
　　遇到他之后，我等了他七年，那时我觉得爱情是令人期待的。
　　再后来，变故横生，彼此都伤得遍体时，我觉得爱情是玉石俱焚。
　　而现在，物是人非，我活着，他却生死不明，我觉得，我的爱已经随着他也变得飘摇不定，生死不明。

　　未岚在我耳边又唠叨了几句，见我没有反应，便自顾自地推着我下山。没走几步，一声轻响叫两人一惊。我低头一看，是兰若送我的那枚白玉，因为不小心掉在地上，又被车轮压成了碎片。
　　心口好像也被压成了碎片儿，我呆呆看着地上的白玉片，眼泪毫无征兆簌簌地就落了下来，未岚被我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忙蹲下帮我擦拭，可眼泪越擦越多，好像是积蓄了千年万年那么久，最后，我索性抱着她在雨中放声大哭。

　　自那次在雨中哭到虚脱之后，我终于平静了不少，可平静的结果是，我除了比死人多了一口气，会吃饭，会发声之外，着实不像个活人。
　　未岚果真是个贴心又忠心的丫鬟，对着这样的我不离不弃不说，还试图通过各种方法帮我重新站起来。倘若在很久以前认识她，我想我定要亲自为她寻得个好归宿。
　　那日午后，我在她连哄带骗的纠缠下，勉强抚着她的手起身走上两步，可终归这条腿是废了，没几步就因为支撑不住而跪倒在地。
　　小丫头在一旁沮丧了一会，突然两眼放光，说是想起前两日找街上老木匠做了副拐杖，如今算来差不多该完成了。说着，也不待我出声就愉快地跑出了门。
　　我一边心底里抱怨着她的粗心大意，一边无奈地抚着墙壁颤颤巍巍支起身子，打算挪到门口坐下。
　　好不容易越过门槛，我长松了口气松开撑壁的手准备坐下，但我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两条毫无知觉的脚在没有力量支撑平衡的情况下会怎么样，实在不是我能预测的。
　　我眼睁睁看着尚未站稳的身体往前倒去，前方是十多级的长阶，想着我已经够惨了，要是再来个什么残疾，不如就这么摔死倒也干净，只可惜未岚估计要自责一辈子了。
　　一股淡淡地兰香扑鼻而来，下一刻，就在我还想着对不起未岚时，额头已抵上一块结实，手臂被轻轻握住。入眼处，我看到黑色的衣领滚着银边，没有任何的修饰，简单却曾经无数次让我觉得安心。我一边觉得自己现在维持着摔倒的姿势一定十分可笑，一边又止不住身体轻轻地颤抖。
　　许久，就在我以为这一次又是一场幻梦之时，下巴被轻轻勾起，我茫然地抬眸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