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字笙调，心字香烧》爱***筐

1、幽兰露，如啼眼

　　西泠湖畔的水已由深冬的微白渐转为和暖的绿波，驻足望去，似能见湖底澄澈，湖水微漾，赤金圆目的鱼儿一簇簇聚拥着浮在水面吐气，却又转瞬间散去。

　　我呼出口凉气，又是一年冬过，这繁长冗杂的等待已慢慢消磨着我人世不多的时光，没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的身子。

　　犹是拼尽全力的等待，不过是怕自己若失了坚持，而未等到，那便是上穷黄泉下碧落也难填的遗憾。

　　我乏力的微微阖目，楼台临风，丝丝寒意凉入骨，我欲转身进屋，却忽的被一股暖意包围。

　　修长的臂膀环过我细弱的腰身，一股杜若的馨香从后背蔓延开来，我知是他便微微嗔怒欲转身，谁知他手臂的力道加重竟将我在他怀里固的牢牢的，我沉一口气，声音虽轻却足以表达我此刻微盛的怒意，“放开我，鲍晟异。”

　　“小小，别动。”他的头抵在我后勺的发丝间，醇厚的声音穿过我层层发间。

　　“晟异，今天可是初八？”我移了眼光到不远的湖面，粼粼水光，缘是斜阳的照抚。

　　“是，今天是初八，一早湖东面就聚了好多人放生，祈福。”晟异低声说着。

　　“你知我说的不是这个，今日城中，可见有绿纸金镶顶的油壁车？”我费力的转身，然他也没有拒绝，松开了我。

　　初八之约，是他许我的终点，会逢初八的日子，油壁车相接。

　　我转身看着眼前的晟异，刀削斧刻的轮廓，与他那般相似，只是眉眼间凝着一股郁色，没有他那般丰神俊逸，晟异与他的不同我早在偶然见到他的那日便已分辨，此后一切不过是锦上添花。

　　静静的看着他，幻想他下一句的回答会迥然于往日。

　　“没有。”利落干脆的声音，如他眼里沉重的神色一般让我心悸。

　　一日又一日的落空，不是习以为常了么？

　　我自嘲的一笑，绕过他走了几步，已觉得浑身绵软，胸口一震，撑着力才能坐至桌边。

　　紫青的茶壶被我颤抖的拎起，摇晃的对不准杯口。

　　晟异一把抢过我手中的茶壶，重重的搁置桌面，壶口微溅的水渍烫的我手一缩。

　　“你到底要傻到何时？”晟异轻飘的声音字字叩入我心，却仿若重击。

　　我本就不是那般不禁风雨的弱柳之姿，这手上小小的痛感早已不能让我动容，却难抵心间的刺痛。

　　使劲全力淡然一笑，抬头看着面前灰白衣衫的晟异，遥想自见他那日起他便如此干净利落，满身尽是翩翩书生的文弱之气，相处下来却发觉他的坚持执拗丝毫不少于自己。

　　“晟异，你坐。”我拉着他衣衫的一角让他坐下。

　　他紧绷的脸色并没有缓解，只依旧紧紧的盯着我。

　　“晟异，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么。”我还是执起茶壶为我与他都置了一杯。

　　茶水氤氲，腾腾的冒着热气，茶香四溢。

　　他面色慢慢软了下来，微叹口气，“小小与异之恩，异一生都无以为报。”

　　“晟异明知我说的不是恩与不恩。”我轻吹茶面，抿了一口，微烫的茶给身上带来汩汩暖意。

　　我未等他开口，便径自说下去，这似是第一次忆起与晟异的过去，自贾姨妈抱病回乡，便是他一直照看我到今日。

　　“我一直未与你提起，那日其实是他大婚，我只是一名诗妓，等不到他娶我相伴于身的那天，那我再跟何人便也无异了，所以那日与朱太守，其实是我自愿的。”

　　我在晟异眼中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神色，震惊以及随之而来的不解。

　　我缓缓的呼气，“那日若不是你出手阻拦，以为我是哪家良女被这油头肥面的太守调戏，恐怕我今日已是太守家宠妾之一了。”

　　“你何必如此自暴自弃，轻贱自己？”晟异紧握住拳沉声看着我。

　　“晟异，那日你以一己之力为我出头，衣衫褴褛的被殴打一顿，我便已动容了，而我动容的只是因为你与他相似的面貌。我甚至以为上天待我不薄，失了他还了你，那一念之间我已经做了决定。太守的事贾姨妈用银子帮我摆平，便也无事。只是你昏迷时我坐在榻前看着你，你与他的脸渐渐重合，我就知我已放不开你了。”

　　我言语至此，才发觉已将这几月藏至心底的话统统诉诸于他。

　　晟异的神色渐变，我看得出他忽喜忽悲以及听到最后几句那种无奈的悲凉。

　　一生于挚爱之人，不过是他人杯中幻影，这该是谁的悲哀？

　　我的手缓缓抚上他鬓角，婆娑着一侧的面颊，我手凉如冰，他面热如火。

　　“晟异，可你终究不是他。只是我那般感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便不会看到他寄至镜阁的信。初八日，油壁车，久相待。这是他于我的誓言，你知道么？”我知道这一句一句无异于在他心间剜肉，只是我必须说出来，说清这一切。

　　我转而握住他的手，他修长的指间有练字而生的茧，听闻他少时家贫也不少做些力气活来维持学堂的学费。

　　他自眼中滴下大颗的泪，如珠如玉，没入杯中。

　　“晟异，你不应该呆在这里，金鳞岂是池中物，我卖诗卖画，都是为了能让你赴京赶考，一展抱负。”我泪渐出，涩涩入口。

　　“是异无用。”他猛地腾起身，背身立于我面前。

　　我撑着桌站起来，缓缓抬手，竟从他身后环上他的腰间，泪湿的脸贴上他单薄精瘦的后背，沾湿的衣衫贴在他身上，我似能感觉到他身体火般的热，他就是这样，善良而专注，一腔志愿却无处施展，不远委身在这任我供养，却也觅不得什么赚钱的门道。

　　这样的他，不同于那个人的精明干练，那个人可以身无分文套万金，满身的睿气，最重要的是他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爹。

　　他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即使面相相似。

　　“晟异，我的一生便是在此等待，这是我的命。可你不是，你的命在京城，在朝堂上的一席之位。”我清楚的说着，生怕漏了一个字，其实我早知他不愿走，早在贾姨妈一月前离开，我便偷听到他承诺将一生伴于我身侧，如此这般贾姨妈才放心离开。

　　只是，我不要他这样，宁我死也不要，本是我对他不公平，平白将别人安于他身上，一念执著的倾尽我的好，却在他陷入其中后将他的心一击即碎。

　　我想从晟异身上得到的，从来都不是爱。那爱，已有一人给我了。

　　晟异生生掰开我环置他腰间的手，“我会如你所愿，他日朝堂天下必有我鲍仁一席之地。”

　　我欣然一笑，这一笑却是发自内心的，看着他步出屋内，我已知他应是去准备行囊，明日离开。

　　晟异，我永远记得那日你醒来后站在阁楼上，我自楼梯而上，不忍打扰凭栏而望的你。
　　终是你觉察到我在身后，转身一笑，纵然那脸上满是青紫的伤痕，可那一笑足以风华万千。

　　“我姓鲍，名仁，字晟异，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温润入水，人如玉。

　　“西泠苏小小，应谢公子仗义之恩才是。”盈盈一笑满含苦涩，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