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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奈何 1 ...

  •   第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六军奈何

      元日过后即至立春,若在江南,已是东风染柳,细雨如酥之时,北地冬寒却尚未退。自汴京以下,各州府县城莫不是将各色绫罗缯绢系满枝梢,取迎春之意。青州地处偏北,天候犹比汴梁寒冷,这年春日已至,满城残雪还未消尽,暮色渐沉,又结起了薄薄一层冰壳。衬在那些飘飘袅袅的彩燕春幡底下,无人来扫,却现出了几分凄冷寥落之色。
      慕容复拂开一朵被风吹到发间的长春花儿,缓步行去,在身后留下了一行浅浅的足印。以他功夫,本不至于此,此时思绪之中却无心运功。脚步踏过,地下雪沫跟着溅起,又在衣衫下摆化开,留下了一点点的水痕。定睛看时,他垂在衫上的长发亦透着几点灰白之色,却是白发已生。自后看去,几乎认不得这便是姑苏城中的慕容公子了。
      偏有一人在背后唤道:“……慕容公子?”

      慕容复早听到了此人足步,初时听得武功平平,并不放在心上。但随即此人之后有十几人脚步杂沓,一起奔来,隐约还夹着棍棒击地之声,眼光倏地便是一沉。却听这人扬声呼唤,甚是熟悉,正是全冠清的声音。
      慕容复转回身来,果见全冠清快步奔近,暮色中一脸的风尘焦虑,口中唤道:“慕容公子,当真是你?这可是……唉,这可是好了!”
      慕容复眼光在他全身兜了一转,道:“全帮主一向可好,如何不在洛阳总舵,这等奔波,来寻在下么?”
      少林会后,慕容复丐帮之计已废,这全冠清既是弃子,便再未做理会。这时只一句话,赫见全冠清面色铁青,嘴唇动了几动,犹疑了一刻,猛一咬牙,低声道:“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在下,在下哪里还做得成这帮主?那群化子,哼,他们都纠着伙儿北上,要去寻那乔峰回来了!”
      慕容复心中猛地一跳,旁人不知,他自己却知足下瞬间晃了一晃,无数心绪在胸中飞也似一转,脸上仍是淡淡地道:“贵帮行事,确是不同凡响。”
      全冠清见他不接这话头,惶急之色更浓了些,又凑近几步,压低了声气道:“只是在下数年的经营,他们想料理了我,却也未有这般轻易。公子曾言道同舟之典,今番若是再助我一事,未必不能……”
      他越说越急,手中折扇握得死紧,随手比划,都举到了胸前。说到“不能”两字,嘴角边突现冷笑。五指一紧,扇柄缝中冷光一闪,几枚细针骤然无声无息激射而出,径刺慕容复前心!

      这一下来得极快,却逃不过慕容复的眼中去。全冠清出口冷笑的那一瞬,他已然身形轻侧,右足为心,整个人倏地向外一转。那些细针在如此近处射来,左右相去不过数分,这么一侧,便擦着他胸前衣衫掠过,半分沾染不上。
      然而只这轻轻一侧,慕容复身躯一震,立知不对!
      这一下乃是举重若轻,虽只一个动作,但内息瞬间流转全身,方能意到身至,无滞涩处。然他内息提到一半,猛地一窒,好似有什么极黏稠、极浓重的东西将经脉都裹住了,竟然提不上来。跟着一股奇异的酸软之意撞上身来,四肢百骸全不听了使唤,猛然一个踉跄,砰地一下,肩头撞上了后面山墙。冷汗滴落,脸颊嘴唇都泛起了一片煞白的颜色。
      全冠清涌身后跃,嘴角冷笑越扯越大,终于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接着说道:“……未必不能让在下重回丐帮,得一个迷途知返的名头。正是帮人帮到底,慕容公子这条性命,就借了在下一用吧!”

      慕容复暗咬舌尖,狠吸一口气,缓缓立直了身子。余光瞥见全冠清身后那十几人各拉棍棒,将巷子前后都封住了,却并不转头去看,双目直视着全冠清,声音不高不低地道:“我若是不答允呢?”
      他一知全冠清杀人灭口之意,便已想到:对方不即冲上,自不是得意忘形,而是拿不准自己的伤势,要将言语来做试探。果然这么一站,全冠清脸色立变,向他上上下下剜了几眼,嘴角抽搐,又冷笑起来道:“公子若想运功抵御,便不必了。你诸家杂学无一不精,可听过‘十香软筋散’的名字么?”
      那十香软筋散无色无味,人若服了,便筋骨酸软,恍如酒醉,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当日丐帮马大元便丧身于此,药性之烈,实不在悲酥清风之下。只是其物不经饮食,便无效用。慕容复心念电转,想起今日确曾在酒肆中饮过几杯,但以自己之能,酒中有变当入口便知。则全冠清绝非今日起意,只怕守株而待,在那酒杯上做下手脚久矣!只听全冠清口中犹自喃喃不绝,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我这等人,慕容公子从来也不曾看在眼里,想不到会有今天罢!哈哈,哈哈,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到头来,还不是一个个落在我的股掌之中。这江湖上第一等人物,我全冠清,又有什么做不得了?哼哼,哈哈哈哈!”
      慕容复心头一盆冰水直浇下来,情知全冠清实是说的不错,若非自己从未正眼瞧过此人,百密一疏,何至于此?身子一震,猛觉心口愈来愈凉,那点冷意原来不是心惊,却如活物般乱冲乱跳起来,侵肌透骨,血为之凝。好似冰层下土兀剌河的流水发狂翻涌,都自那一点针尖涌进了体内来一般。
      全冠清连声冷笑,双眼直勾勾地逼射过来。暮色渐浓,他逆光而立,整个人都被罩在阴影下面,只这一对眼光亮得刺目。此人号称十方秀才,论相貌也是好清秀人物。但映着了这双眼光,又阴,又冷,又如疯狂,却比什么凶神恶煞还更可怖几分。慕容复心底猛一声长笑,暗道:“好,好,慕容复,你倒也不冤!”长袖一拂,风起扑面,袖中戟指直指全冠清面门!

      他中的迷药是沾唇而至,起效甚慢,不至如马大元段正淳那般失了知觉,手上内力却已全无。全冠清若硬接硬架,未必不能挡开。但他对慕容复忌惮之极,嘴上冷笑,其实全身紧绷,筋骨几乎都僵硬了。突见这一出手,不及思索,本能地自腰以上向后一仰,便要闪躲。却不知慕容复正要他如此,觑着这一闪的空门,倏然变指为掌,借着后仰之力在他肘底只一拂,全冠清半身酸麻,不由自主地一晃,慕容复左手斜带,已将他腰间竹棒轻轻巧巧地抽了过去。
      全冠清吸得两口气,酸麻之意渐消,心头惊惧却愈来愈甚。见慕容复长衫飘风,举步向巷口行去,心中只道:“我、我那毒针,真的没有伤到他?”喉头干咽了下,却说什么也不敢自己冲上去印证,只可向那边群丐大喝道:“……挡着他!”
      不必他说,人人都知除非慕容复死无对证,否则丐帮家法一到,死即临头。也顾不得惧意,“莲花落”声此起彼落,一齐摆开了阵势,棒端击地声砰然震荡,牙为之酸,一片黑压压棒影水泼不进,当头便落了下来。
      慕容复本是缓步而前,对面棍棒一举,他反而停住脚步,立定在了当地。群丐只见他那竹棒一动,似是反挑,然还未看清是如何挑法,眼前一暗,天边最后一丝余光沉到了屋檐之后,这巷子忽地一阵昏黑。此时不过傍暮,这点昏暗并不至目不能视,眼前一花,也只是短短一刻工夫。然而便是这么短短的一刻,群丐腕上一酸,突地只觉没了力道,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力将棒端向上反挑,五指发麻,说什么也把握不住。啊啊几声,屋顶乌鸦闻声惊飞,十几只棍棒跟着甩上半天,群丐眼花耳鸣,乱纷纷退出数步开外,只见慕容复横持竹棒,仍是冷冷地立在当地。啪啪几声,那些棍棒如落雨一般,才在他身前掉下了地来。

      全冠清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打狗棒法!怎会是……打狗棒法!你,你,你们……!”
      慕容复发一声笑,眼角也不向他斜上一斜,将竹棒在身后一负,举步便行。群丐的棍棒掉在脚下,明明伸手便及,却没一个人敢弯腰去伸这一下。二十几只眼睛眼瞪瞪地瞧他行去,玄色长衫没入夜色,已是看不见了。
      众丐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所措,都呆在了那里。全冠清双手颤个不住,勉强镇定,眼光下意识地四下看去。忽地咦了一声,抢上几步,看向旁边那面屋墙。方才慕容复药性初起,曾在上面撞了一下,留下了一点深黑的水渍。全冠清伸指沾在鼻端一嗅,刹那间脸色大变,跳起了身来。那血腥气中夹着一丝辛辣,正是自己针上毒药。则慕容复确是身受毒伤,然而连自己在内,这些人眼睁睁瞧着,竟叫他当面欺了过去!双目直瞪,眼光已是青得骇人,猛然一挥手臂,嘶声吼道:“都与我追!”

      上弦月渐升渐高,那行留在地上的足印依稀可见。全冠清等人盯着地面,直是使出了十二成的力气奔走。身边林木渐密,已到了城北商山之中。一进山林,树影遮挡,足迹更难辨认,那能为较差的弟子便渐渐坠在了后面。全冠清也顾不得,发力只是急奔。直到口干舌燥,方才收住步子,狠喘了几口气。回头看时,却见身后空空荡荡,那些弟子竟一个也瞧不见了。
      全冠清吃了一惊,扬声喊道:“楚舵主!王老六!”他虽功力平平,夜半深山,声音也传出了甚远。然一声喊罢,四下还是静悄悄地,没一人回答,连山中自己的回声也听不到。一阵风过,树梢哗哗摇曳,全冠清打了个哆嗦,这才觉出除了风声,这山竟是静得出奇。北地冬季便没什么虫鸟,总有麻雀乌鸦之属,他这般喊叫,早该惊飞起来。然而放眼四顾,树干枝桠黑沉沉地向半空伸去,左一支,右一片,哪有鸟雀的影子?只见地下雪泥杂乱,自己跟着的那道足印不知何时,也已看不到了。
      全冠清一颗心都跳成了一个儿,强作镇定,去看脚下的路径。他那秀才之名也非幸致,颇通九宫八卦阵法,然而不论直行,斜进,左转,右绕,几次下来,大汗淋漓,肩头都湿了一片。月光穿过树梢,落在他都变作灰白之色的脸上,一侧目间,身边树干上亦是灰白一片,却是自己削下树皮所做的标记。原来几次来回,他只是兜了一个圈子,活生生地,又回到原地来了!
      要知寻常阵图如何繁复,若认准一方,只依左手或右手转弯,耐着性子,总能转得出来。这山中路径却非一般,若自高空下瞰,其形近于后世阿拉伯数字之“8”字。任你如何左转右转,到得头来,仍在原地。全冠清又如何能认?心中只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喊叫得一声,叫声又哑又涩,被夜风一吹,尽都散了。这十方秀才仍是困在山林之中,寻也寻不到,走也走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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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复身子一晃,猛然伸手撑在一边石壁上,方才立住了身形。指尖一冷,又是一热,石面粗粝坚硬,都深深刺进了指甲缝隙里去。
      他身前身后空旷一片,山风呼啸,隐隐回声。只有这座孤零零的石屋,四阿飞檐,作寝殿之制,却是山陵地宫所建的入口。他在青州为卢氏兴兵计,自非一日,但大事底定,今夜却是当真只剩了一人。只听风中瑟瑟连声,他那件玄衣衫角以至全身,连同一只撑在壁上的手都在不住发颤。这一刻夜将过半,弦月渐沉,残余的一抹月光映在身上脸上,黑的愈黑,而白的愈白,直是叫人触目惊心起来。
      人?甚么人?
      慕容复猝然回头,夜风尖啸,直如哀鸣。喀剌剌一声巨响,一株大树如斧斫般自中而断。山峰俱震,砰地倒在地下,枯枝碎屑溅起了半天来高。原本老木横生的藩篱之处硬生生现出了一个入口。有一人大步踏入,身周风声卷荡,犹自不息,正是萧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奈何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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