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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寻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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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芳将花瓣上的积雪轻轻的收集到白玉瓷罐中,见罐内已满,便用油布覆密,揿上瓷盖,嘱咐剑柔道:“将罐子埋在这梅树下,待明年夏天开封用来泡茶,不仅更轻浮醇香,还有静心安神之用。”
剑柔笑道:“也只有格格有这般的闲雅之情,其他人哪来这般的讲究。”
“只是曾在书上看到,学着附庸风雅罢了。”尘芳轻抚粗燥的树干,仰望着一朵朵吐蕾盛放的梅花,这数十株的红梅如胭脂一般的腥红,映衬着今晨的一场大雪,分外的精神烁翌。
剑柔则看着尘芳立在红梅下,不知是花衬人艳,还是人比花娇,一时竟分了神。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尘芳有感而发。
“好!”一声喝彩,主仆两人回身,见一青衣男子挽着一少妇正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们。
“十三弟!”尘芳不禁眼中一热。
胤祥走上前来,右腿猛得一沉,少妇忙搀扶住他,胤祥摇头对她示意无碍,回头对尘芳笑道:“九嫂,我大婚的时候你没来,前日听说你回来了,我特意带着琴儿来见您。”
一旁的少妇向尘芳行礼道:“嫂子好!一直听十三爷提起您,只苦于无缘一见,今日见嫂子立在这雪景里竟比画上的人还好看,才知十三爷所言非虚。”
尘芳见她圆圆的脸蛋,皮肤白皙,淡眉杏目,虽不算是个美人,却温婉细致,暖若春风,便扶起她问道:“你便是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
“是,闺名筱琴。”
尘芳向胤祥笑道:“是个有福的孩子,你不可亏待了她。”胤祥颔首称是。
筱琴忙道:“十三爷对妾身很好,不曾亏待!”
尘芳笑意更浓:“到底是夫妻同心,我这外人看来是不能多嘴的。”见筱琴羞红了脸,不禁怜爱地拉着她:“走,到东厢阁去,那儿暖和。”
沿回廊走了两步,胤祥突然对筱琴道:“我的腿站久了,似受了寒气。秦太医给开的药我拉在了马车里,你辛苦一趟可好?”
筱琴面带焦虑道:“这可怎好,要不咱们这就回去。”
“无大碍的,吃一丸药便好。”胤祥颔首笑道。
尘芳会意的向剑柔道:“你给福晋领路,我和十三爷就在此处等着,顺道吩咐厨房准备两碗姜汤过来。”剑柔便放下瓷罐带着兆佳氏离去。
胤祥坐在回廊上,将右腿搁起,远眺着那片梅林。尘芳见他身形消瘦,今年虽才二十六岁,却如历尽了人间沧桑,眉宇间总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郁疲倦,再细看浓密的发丝中竟还夹杂了几缕白发,哪还有半分当年神形丰俊,豪迈直爽的英姿。
“九嫂,刚才你那句诗正映了我现在的心境。”胤祥感慨道。
“我知道。”尘芳悄悄抹了下眼角:“这几年辛苦你了!”
胤祥指着右腿道:“太医说这是湿毒积结的缘故,时不时的就会生疮,破溃流脓,治了几年也没见好。现在我连马都跨不上去了。”说到此,他忍不住将头埋进膝间。
“十三,记得小时候你身体瘦弱,与兄弟们比赛布库回回落败。每当被其他阿哥嘲笑时,你总是跑到敏妃娘娘那里哭一场。当时我问你,如果没有皇额娘的庇护,你又该怎办?你道从不曾想过。后来敏妃娘娘殁了,你和十四弟打架,落了遍体磷伤,跑到敏妃娘娘灵位前嚎啕大哭,还记得当时我说的话吗?”尘芳问道。
胤祥缓缓抬起脸,哽咽道:“男子汉大丈夫,可以被打倒,决不能被打败!”
“那夜你自己将伤口包扎好,回到布库房苦练了一宿。第二日你便向十四弟挑战,还是输了,于是第三日,第四日。你四哥心疼你,不准十四弟再与你比试,你却道:“大丈夫焉有退缩之理!”事后,十四弟终被你打败了。自此,每逢骑射狩猎,你总是能先拔头筹。”
“其实最后是十四弟故意让我的,四哥告诉了德妃娘娘,德妃娘娘将他训斥了一顿,他才不得不退让的。”胤祥喃喃道。
尘芳盯着他道:“那么,我且问你,现在没有了皇上的庇护,没有了引以自豪的武功,你又该如何?”
胤祥茫然的摇头道:“我每日里都在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皇阿玛这般厌恶我。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你何曾做错了,错只错在不该生于帝王家。十三,你不仅是皇上的阿哥,四哥的十三弟,你还是胤祥啊!那个会躲到额娘怀里撒娇的胤祥,会驰骋于草原的胤祥,那个千杯不醉的胤祥,吟诗作对的胤祥,引亢高歌的胤祥。好好活着吧,对于你们这些皇子来说,能活下去已是万幸。”尘芳望着阴暗的天空叹息道:“梅花香自苦寒来。有了今天的磨难,方能成就日后的抱负。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胤祥见尘芳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痛苦,似有无限哀怨,心中一酸,忙道:“九哥呢,进府时管家说他昨夜就没回来?”
尘芳苦笑,摇首不语。
胤祥一顿又道:“想是去巡视他那些个商号了。这几年九哥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山西、湖南、浙江都开了分号,真是个大财主。他若能将这份精明才干用在朝政上,可有多好啊。”
尘芳笑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他纵使赚到了金山银山,也买不到紫禁城的半片砖瓦。”
“你适才还劝我想开些,你自己又何曾想通了。看你似比前些年清瘦了许多,莫不是九哥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虽已是半个废人,也要为你出了这口怨气。对了,把十四弟也叫上,他生平最见不得有人欺负你!”胤祥脸上虽堆着笑,眼神却十分认真。
尘芳幽声道:“他待我很好。在盛京的时候,每年他都拨一大笔银子整修我住的别苑,吃穿用度不曾有半分怠慢,凡是宫里赏赐的御用之物皆送过来由我先选用,即使是这片梅林,他也派人精心打理着。”
“我一直以为你和九哥会是咱们这些个皇子福晋里最和睦的一对,却不料是如此的下场,是九哥变了吗?”胤祥愤愤不平道:“几年来这府里的女人都快赶上皇阿玛的后宫了,听说最近他还迷上了个男伶。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
“十三!”尘芳呵止着,努力平复心中的波澜道:“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胤禟的业,我的障,我俩的业障是命中注定的。”
胤祥还欲开口,忽听到背后急促的脚步声,起身一看。原来是兆佳氏拿着药兴匆匆的赶来,见他并无大碍,揪起的心一松,脸上洋溢着温煦的笑容。
尘芳见她的裙角已被雪水打湿,发髻松散,鼻尖沁出了细汗,知定是抄近路跑过来的,不禁感叹:“看她这模样,也应了个诗景。‘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胤祥迎了上去,扶住她的身子,略有不悦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莽撞,若是滑倒了怎办?”
筱琴喘了口气道:“哪有那么娇弱,快吃药吧!”
轻轻抚去她发髻边的残雪,胤祥叹道:“下次可不准了。”
在东厢阁闲聊了会,婉晴也过来应酬了两句,胤祥夫妇便告辞回府,尘芳故意拉住筱琴轻声耳语了两句。见筱琴回来时眼红红的,胤祥正欲询问忽听得大厅传来一女子的哭喊声,他奇怪的看了尘芳一眼,忍不住走了过去,一行人便随他而行。
大厅内,只见个侍妾跪在郎氏脚边泣涕:“福晋,妾身冤枉啊!那真是妾身的家兄,他知妾身放出宫来到贝子府,是来寻亲投靠的,决无龌蹉之事。”
郎氏朝她脸上啐了口道:“不要脸的小娼妇,他姓胡,你姓章,什么兄弟,别臊人了!”
“他自幼家贫过继给我父,十二岁时家乡一场瘟疫,他家人都得病死了,我父可怜他家无子送终,方让他改回姓胡的。”侍妾磕头恳求道:“福晋,妾身见兄长来京应考,身上盘缠所剩无几,方赠了些首饰让他典当。这私厢授受之罪我认了,若是其他的,侍妾断不能认。现下,我兄长应考在即,还请福晋放了他出府去,免得误了他的前程!”
胤祥见是贝子府里的隐讳之事,忙不迭的告辞离去。尘芳原不管事,又见郎氏在那,便去送他夫妇出门。婉晴过去听郎氏将事情缘由说了一番,见那侍妾正是前些日子胤禟自宫中要来的宫女巧萱,也不好轻易决定,就命人将她软禁起来,待次日等候胤禟发落。
尘芳回房途中,只听得那女子毛骨悚然的叫喊:“冤枉啊,我和胡什礼冤枉啊!老天爷,你快睁开眼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