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旖旎》烟雨鉴湖

3、第一章 幽居

　　眼前的姑娘，算得上是个美人！
　　素衣，素颜。
　　除了头发是乌黑光亮的，其他地方，都清透秀丽。
　　她的眼睛，也是乌黑乌黑的，几乎纯粹的没有任何的杂质，让人望不到底。
　　她静静地坐在屋中间的木桌边，双手搁在桌面上忙碌着，虽然桌子上放了一个很大的药篓，里面满沾满泥巴的杂草树枝，但她纵然没有向桌上望一眼，素色的衣袖却纤尘不染，并且光靠触摸便准确地将药草和杂物分理出来。
　　她的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但似乎并不是表示她是快乐的，那微笑的弧度只是唇角天生优美的线条，洁净如玉般的脸庞反而笼置着一层淡淡的清冷。
　　不过屋子里，并不只她一个。
　　就在她的对面，有一张简陋整洁的木床，床上，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

　　现在是九月天，天气不冷也不热，窗棂中照射进来的光线并不刺眼，反而让小屋子里凭添了柔亮的色彩，床上的姑娘虽然额头上包着白布，但仍然可以看出她细腻的脸庞和秀气的五官，只见她微微蹙着眉头，嘴唇紧紧抿着，不时发出一些细若蚊蝇的呻吟，眼皮不安地颤动着，却又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重压着，努力努力地想要睁开。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之后，终于，她把眼睛微微睁开了。睁开的瞬间，眼神中的光茫是黯淡而茫然的，无意识地转动了几下，也注意到了桌边坐着的人，又过了好一会儿，慢慢的，她眼中的光稍稍亮了一些，也开始变得平静静谧，仿佛原本慌乱的心情竟然好了许多。
　　只是，却并没有急着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时间一刻一秒地过去，室内的二个姑娘，一个坐一个躺，却半丝声音也没有。
　　她们是面对面的，都睁着眼睛，然而，却视线没有交集。
　　终于……过了很久很久……床上的人忍不住了，轻轻吸了口气。

　　素衣姑娘本来正在安静地清理着桌上的碎草，听到声音，她终于有了反应，略侧着头，细心了一会儿，才道：
　　“你醒了？”
　　随着这声轻柔的声音，她的笑意稍稍深了一点。
　　这一次的微笑虽然也是淡淡的，但却货真价实的。
　　没有回答，只是又一声长长的吸气
　　“怎么？不舒服吗？”素衣姑娘站了起来，走向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俯下身伸手碰到了床上的人的脸，同时轻抚上她的额头，停了会儿，又抚下她的手臂，来到手腕处轻按脉膊，“昨天这个时候你还有点发烧呢，烫倒是不烫，心跳也平稳多了。”
　　床上的女孩儿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接着便慢慢地吃力地伸过另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好沁凉，有一股青草的香味。

　　“姐姐，你看不见啊？”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漆黑乌黑的眼睛灵动地转着，经过好一段时间的清醒适应，她已经开始了解眼前的状态。这个漂亮的素衣姑娘与她长时间的正面对视却“视而不见”，需要她的吸气声才会发觉，不是看不见吗？
　　“是啊，我看不见。”素衣姑娘并没有否认，微微一笑，“感觉好些了吗？我检查过你身上的伤，都是摔落时擦伤的，估计是你从崖下掉下来时勾住了些树枝，你又身轻，所以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只是头有点摔伤，不过……再服几贴，就能把伤口慢慢地愈合了，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你一个疤也不会留下。”
　　“看不见多难受啊！你怎么吃饭怎么穿衣服呢？”床上的女孩儿无视于自己的身体，婉惜的近乎天真地问，“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没人照顾吗？你……你是大夫？”
　　她当然也看到了桌上的药草。
　　“也不算是个大夫，只是平时无所事事，学习了一些医理。”
　　“那……这些药草你怎么能采到呢？”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哑仆，她现在在另一间屋子里煎药，平时都是她照顾我的。”
　　床上的姑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继而又问：“你既然会看病，为什么不治自己的眼睛呢？你这么漂亮，看不见好可惜啊！”
　　素衣姑娘笑了起来，伸手准确地点了点她的脸颊，“小丫头，问题真多。没听过医者不自医吗？我这眼睛呀，是治不好的。”
　　“那太不方便了！”
　　“我向来一个人独居惯了，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何况，虽然看不见，但我还是有感觉的。我知道现在是白天，太阳不错，它正照在我左手里。”素衣姑娘准确地扬了扬左手，掬起了一手的阳光。
　　床上的女孩儿笑了：“是的，姐姐，你说得没错。”
　　她笑得声音很好听，如屋外翠竹丛中的鸟鸣。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刚从鬼门关出来的病人像你这样爱说话，又爱笑的，我检查过，你身上起码有十几处的伤口，现在醒了应该非常疼才对。”
　　“是很疼的。”女孩咬了咬嘴唇，脸上浮起一丝阴云，“一会儿像火烧，一会儿像水浇。”
　　“我配了一些药，等你醒了就打算给你用上，你会感觉好一些。”
　　素衣姑娘站起身，走了开去。她走得很慢，很小心，但并没有伸手摸索，因为这屋子的布局她已太熟悉。走到门边的柜子边，打开，里面是一大柜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
　　桌上的药草，柜子里药瓶，墙角的药杵，还有满屋子的淡淡药香。
　　她的手指延着柜子摸索，心里默数，然后准确拿了一个蓝色的小瓶子，走了回来，“我来给你抹。”
　　“我自己可以……起来……哎哟！”
　　逞强的结果是连动一下手脚都像撕扯开来似的。
　　“别动别动，你手脚的骨头都碎了，千万不能动！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不是小姑娘！”她抗议，“我比你小不了多少。”
　　“哦？那你几岁啊？”
　　“我？十五，不对不对，我十六……不对！啊，我不记得了，头有点疼。”
　　“不记得了？”素衣姑娘一愣，“怎么？连年纪都忘记了？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吧？”
　　“名字？哪里来？我不知道啊，都不记得了。”
　　“……”
　　“姐姐我没有骗你，你听我说，刚刚我醒来的时候头很疼的，不过看到你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又那么好看，我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我努力地想了很久，你是谁，我是谁，可是我怎么想也没有答案。……”
　　“我当然信你，也可能你摔下时撞到了脑袋，过段时间会慢慢恢复的。”
　　小姑娘微微喘了几口，又继续道。
　　“是的，我受了很重的伤，很疼，动也不能动，我想我一定遭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说我从崖上摔下来，现在想想都十分的后怕。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摔下来。”

　　素衣女子沉默了下来，这个答应，她也并不知道。
　　但她听到小姑娘的语气却是轻松的。“可是幸好，我活下来了，这比什么都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心情好平静，就像刚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醒来后发现原来是梦，还有点点开心的感觉呢！所以我决定了，我不去想了！就当我以前的确是死了，现在重新开始不是更好吗？”
　　“你能这么想最好了。……，我是从山崖底把你救回来的，想着你一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真怕你哭鼻子。”
　　“我没事，其实你也是一个人孤伶伶的，眼睛又不方便，比起来，我不是幸运很多了吗？等我过段日子会下床了，我来帮你做事情好不好？”
　　“好啊，谢谢你了，小姑娘。”
　　“怎么又叫我小姑娘了。不如，反正我什么也不记得你了，你就给我取个名字吧。”
　　“那么，你就叫小莺好吗？你的声音就像我竹林里的鸟儿一样好听。”
　　“恩，就这么决定！……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笑容一凝，淡淡地说：“我？我姓冷，叫冷沁梅。”

　　三个月后。
　　“沁梅姐姐！我把晚饭做好了，的确是我做的哦！一点也没有让哑大嫂帮忙！今天吃又香又甜小米粥，你一定爱吃！”
　　简陋的小屋子里，小莺穿着朴素的布裙，长长的黑发随便地编成了二条小辫，笑吟吟地在桌上分着筷子，门外，一名中年哑妇率先走了进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憨憨地笑了笑。
　　冷沁梅走在她身后，她仍然是纤尘不染，闲适淡雅，笑了笑：“知道是你做的，今天一下午哑婶一直在帮我理药材，就听到厨房里外面叮叮当当地不知道在干什么，想来你一定忙得手忙脚乱。小米粥香不香没关系，听到你已经完全恢复了比什么都强。”
　　“那是你姐姐医术好，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我医得比健康人还要健康，我保证能活到长命百岁！”
　　小莺真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最重要品性就是乐观。三个月了，身体恢复得非常好，正如她自己所说的，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想不起来就算了，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有这样的想法真好！而老天爷也帮着她度过了难关，忘记了痛苦，这又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就像一个重生的婴儿。
　　而她，平时寂寥无声的生活，也在这段时间，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三人一起在桌边坐下，哑妇拿来一个约二个手掌大的竹制方型小食盒，熟练的将饭和菜放在了特定的食格里，便放到了冷沁梅面前，这是她专属的用具，她从不要求别人给他挟菜，也不让别人在吃饭时还费心为她服务。
　　泗城山的气侯十分怡人，所以虽然是秋末了，但是并不十分寒冷，屋子里却仍是烧起了暖炉，因为小莺身体还是很弱，不能受寒，因此当窗户外吹进一阵微风时，冷沁梅仍然敏锐地抬起了头。
　　“冬天，又快到了。”
　　她如溪水般清冽的声音柔柔划过，却有一种平静的漠然，小莺目不转眼地看着她，虽然脸上浮起一如既往的疑虑，但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出声。
　　她很想问，你一直住在这儿吗？你的父母呢？还有其他的亲人吗？还是和自己一样，也是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但她又想，或许对眼前这位淡漠的姑娘来说，这些问题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仿佛无论世间如何纷繁争斗，都与她，与泗城山中这个与世隔绝的静室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