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实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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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自己起来。
仅仅是一句话传入耳中，就使得清水朝和脸上狰狞的表情凝滞下来。前一刻想要抬头动作就这么顿住，她愣神片刻，才颔首，一点点曲起麻木的手臂，掌心挨上冰凉的石板地，发颤地试图撑起身体。
不敢去看那双眼睛。这是她头一次清楚地对此感到胆怯。
就好像那回在黑曜乐园时一样，不敢去碰触云雀恭弥的视线。
残破的衣物湿淋淋地黏在背脊上，连同从发丝里滑落的水滴一起缓缓流过皮开肉绽的后背，渗进伤口时在那火辣辣的剧痛中又平添了针刺般的痛楚。她忍着痛紧咬牙关，用力得几乎要咬断牙根。躯体因为长时间的电流缠绕而虚软无力，磕碰出鲜血的后脑勺凉飕飕，眼前的景物模模糊糊，四周甚至没有可以攀扶的物件，朝和却比任何一次都想要赶快站起来。
她知道那个人正注视着自己。就像神明馈赠的福祉，那束此刻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难能可贵，她能够感觉到恐慌，害怕自己不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站起身。那句“让她自己站起来”无疑是对她的认可——对她一切固执的认可，也是对她一切丑恶和狼狈的认可。
因此她无暇顾及其他，弓起背，将前额抵在地面，借助头部的力量帮助手臂推撑起身体。好容易才支起上半身后，她又急不可待地尝试着站起来——背后的伤口撕裂般疼痛，她亦只能颤抖着双腿摇摇晃晃地直起身体，腿部的肌肉绷紧得生疼。
整个过程中，她都无法鼓起勇气去看云雀恭弥的眼睛。
在她的印象里，他仿佛一直都是伫立在高处的。孑然一身，无所拘束，以天生的王者姿态睥睨万物。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双眼永远都是直视前方的——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不为任何外物牵绊地走在自己的将行之途上，从未停止前行。
这样的云雀恭弥却在此时此刻给予了她认可，还将一分视线留给了她。对她而言，这就像在黑曜乐园的时候看到他颤颤巍巍地走向自己一样不可思议。朝和知道，这个时候云雀恭弥已不再站立于她需要仰望的高处。他近在咫尺，她抬起头就能与他对视。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既激动又胆怯。
然而她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她立稳脚步，迫切地抬首，却只是接触到了那个目光一瞬——云雀恭弥收回视线，抬脚踏上石阶，不做丝毫停留地兀自离开，甚至没有让她看清他眼里的神色。
“Hibari~Hibari~”屋檐边的云豆见状兴高采烈地扑腾起翅膀，一起一落地飞着跟去了他身畔。
朝和深吸一口气，说不清心里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只觉依凭着自己的力量站起身的过程分明只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却好像艰难得被拉长成了无法计数的慢镜头。值得庆幸的是……真正站起来以后，想要再行走便已不那么困难了。
于是她试着迈开步子，脚步不稳地走动起来，想要跟上云雀的步伐。
“诶……”
“罗马里欧，”见罗马里欧迟疑着出声打算阻止她，一旁仔细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的迪诺便开口唤他，笑着指了指脚边的一只黑豹：“算了，我们先想办法把这几只大家伙送回动物园吧。”“是！Boss！”罗马里欧点了点头，小跑到他身边，“不过这么早就结束，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的，晚一点我再去找恭弥。”蹲下身抬起了黑豹的身体，金发青年不在意地说着，“说起来，罗马里欧……”
顿了顿，他仰起头朝他一粲齿：
“你不觉得，那个女孩子的眼神跟恭弥很像吗？”
“很像？没有吧……”对方愣了愣，手托腮回忆了一下清水朝和几个令他印象深刻的眼神，疑惑地喃喃。“啊啊，都是问题学生呐。”自言自语似的点着头嘀咕，分明该是苦恼的话，迪诺的语气却显得十分轻松：“不过好好利用那种自尊心的话……说不定以后的成长能超乎想象呢。”
还真是一群让人有危机感的后辈啊，他这么想着。
而从头至尾都利用幻术的伪装立在神社屋顶观望事态变化发展的池田乡则是远远地看着清水朝和磕磕绊绊地前行的身影，而后将视线挪向了走在她前方几米远外头也不回的黑发少年的背影。
“让她自己起来吗。”池田乡略略眯起眼，自顾自地低语，随即又低下头轻轻一笑——“这倒的确是云雀(Alaudi)的风格呢。”
在她的记忆里，向来寡言的父亲也曾经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那口吻几乎要与云雀恭弥重叠。不同的是，在那之后，她的父亲告诉过她之所以要这么做的理由。
“强者必将独行。这是因为……并不存在永久的同伴。只有与你背道而驰的敌人才是永远的存在。”一字一句念出铭记在心的话语，金发少女阖了阖眼，“活下来的必然是能够适应孤独的人。而强者与他们的不同在于……强者享受孤独。”
所以，想要成为强者的话，就先要学会独行。
而独行……又必然仰仗信仰。
告诉她这一点的，是她的父亲——彭格列初代云守，也是初代门外顾问首领阿诺德。然而对于清水朝和来说，曾经的藤原由实的母亲或许也是想要让她知道这一点的——只是藤原由实终究不是能够接受这种观念的存在，因此那位母亲还没来得及让她的女儿了解，就已经失去了她。
但是，与此相对的……清水朝和却是自己用一滴滴的汗水、泪水和血液将其摸索了出来。
“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清水朝和。”张合着唇瓣，池田乡如是道。
就让我看一看吧，在这种时代中……拥有资质的你们究竟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
“唔！”赤/裸着上身趴在病床上的黑发少女痛哼一声，紧紧揪住了床单。
“忍一忍就好了，明天记得要来换药。”替她包扎的护士交代着，而后并无意外地见她一声不吭地点点头坐起身，自己将上衣穿好。并盛医院的护士常常能见到这个叫做清水朝和的风纪委员——或许是因为是女性，比起其他风纪委员，她受伤进医院的情况是最频繁的。久而久之，在医院工作的人不管在她身上发现什么伤都见惯不怪了。
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女孩子了吧，护士这么想着，不过几秒的分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清水朝和已经穿上鞋作势要离开。“诶，等等——你的脚不是也磨破了吗，不顺便处理一下……”“那里没关系。”朝和摇了摇头，身着那件磨破染血的衣服走向了病房门口。
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夕阳在天际泼洒的橙红汁液一寸寸渗入地平线，回过头可以看到脚跟粘拖着的长到变形的影子。
她从医院徒步回到公寓，直到站在家门口伸手在只剩几张纸币的口袋里摸索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丢了钥匙。愣了半晌，朝和回想起中午在神社时听到的池田乡的声音，能判断她已经从意大利回来了日本，黑豹的出现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那么……她现在应该在家？
边想着边挪动脚步来到邻间的公寓门前，朝和叩了叩门，半天都没听到公寓里头有动静，看来池田乡还没有回来。那也不能继续这样干等着，朝和想。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经历过同美洲豹的恶斗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饥饿感便也清晰起来。
记起前一晚送外卖经过并盛街时看到一间叫做“竹寿司”的寿司店在招外送兼职，她考虑了几分钟，决定先去那里吃一顿晚饭，再找老板看看能不能接下工作。她知道即使暂时找到了新的兼职，也是没办法长久的——在丢了快餐店的工作之后她就已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将来要做黑手党的话，当然是与外界牵扯越少越好。
等她胡思乱想着来到竹寿司大门口，却不巧地发现寿司店这天刚好临时休业，门前冷冷清清。只是招聘的告示依旧贴在门边，朝和拿出手机想要先记下上边留下的联系电话，打开手机才发现一条草壁哲矢发来的未读短信。
“……涨工资？”看清了短信的内容，她惊讶地脱口道。
短信的意思大致是说风纪委员会已经替所有风纪委员辞去了他们除风纪组以外的工作，同时也提高每位风纪委员的工资，以填补他们额外工资的空白，好不造成他们生活上的困难。
这么说来，快餐店的兼职果然是因为这个而……
皱了皱眉，清水朝和迟疑了几秒，还是收起了手机——既然如此，她也没有必要再找兼职了。
“咦？是客人吗，不好意思啊，今天休业……啊、你是那个——”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朝和蹙紧眉心转过头去，看到的果真是那个经常和沢田纲吉他们在一起的棒球狂热爱好者山本武——他一身干练的运动衫，满头大汗的模样，嘴边咧开了一个大咧咧的笑容：“你是那个每次都在图书馆那边视察风纪的风纪委员吧！我记得你让阿纲罚写过检讨。哈，没想到是个女生呢~”
“……这是你家的店？”沉默片刻，她才语气生硬地开口，顺便将他打量了一番，不想却发现了令她吃惊的东西——少年的脖子上挂着一枚用银链串好的指环——或者说，是半枚指环……彭格列指环。
“啊，我老爹的店。”对方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正停在哪里，笑着回答，“今天因为一点事情所以休业了，可以改天再来~我老爹做的寿司可是棒的！”“嗯。”抬眸看了看他的脸，朝和闷闷应了一声，便招呼也不打地绕过他离开了。
“哦……要走了吗？诶！你背上那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就这么转身踱开，山本武怔了怔，目光无意间触及她后背磨破的衣物和大片血污时忍不住一惊，反射性地想要叫住她，得到的却是对方充耳不闻的回应。
挠了挠头，他只好作罢，掏出钥匙开锁走进了店里。
奇怪的家伙……他想道。
而清水朝和并非是故意视若无睹，早在看到他那半枚彭格列指环的时候她就再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
太乱来了，她皱紧眉头想着。云雀就算了，像山本武这种普通的国中生怎么能加入黑手党？如果他们只是看上了跟沢田走得近的人的话……那恐怕笹川了平多半也会被稀里糊涂地卷了进去。
依凭着记忆里的地址，清水朝和不知不觉地沿着并盛街走到了第五町。靠近并盛町中心的第五町与其他町不同，这里的建筑不再是一幢幢复式楼，而是一间间庭院宽敞的和风馆。驻足在一幢和风建筑前，她凝视着名牌上的“云雀”二字，低低地叹了口气。
之前也是因为在那间快餐店送外卖的原因，才会知道云雀住在这里的。
她眯了眯眼，刚想要转身走开，背后就传来了一个冒冒失失的熟悉女声：“啊、啊！清水桑！”“……伊藤。”身体一僵，朝和憋了良久才好容易发出声音，转过头去——伊藤安奈却在同一时间满脸惊慌地冲到了她身边，慌了手脚似的看看她的脸又瞅瞅她的背：“好多血！！清水桑又受伤了吗？！”
“擦伤。已经去过医院了，只是没有换衣服。”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顾虑到伊藤安奈毕竟是在关心自己，即便对她有所排斥，朝和也还是放软的语气，“你怎么在这里？”“这、这么严重的擦伤……”棕发少女好像没听到她后一句问话，顿时泪眼模糊起来，自责地咬了咬下唇：“清水桑一定又是碰到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呜……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虽说的确是碰到了危险的“意外”，但见她这副样子，清水朝和觉得还是保持沉默最好。
幸而伊藤安奈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抬起手胡乱擦了擦眼泪，才吸吸鼻子道：“说起来，清水桑怎么会来第五町？是来找风纪委员长的吗？”
“……不是，刚好经过而已。”
“是、是吗，我还以为……”莫名地红了脸，伊藤安奈捏了捏自己的衣角，低下头忸怩地埋着脸——“一直以来，清水桑都对风纪委员会的事很认真负责呢……而且，而且好像从来没有对那个风纪委员长说过谎……上次私自带武器入校的事也是……就因为这些，清水桑才总是受伤……”
说到这里，她短短地叹息了一声，敛下眼睑：“有时候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清水桑……”
“有一点你搞错了。”平静地打断她的话，清水朝和转眸瞥向面前的这幢和式建筑，脑海中闪过黑发少年的背影，便觉胸口一窒。“我总是受伤只是因为现在还太弱，所以这种情况以后会慢慢变少的。
“至于不对云雀说谎……那是因为云雀恭弥是不同的。”
追随也好，忠诚也好——都是因为云雀恭弥是不同的。清水朝和很清楚这一点。
不论是在曾经的藤原由实眼里，还是对清水朝和来说……
那个人都是从一开始就不同于他人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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