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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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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惊讶于自己会大失文雅地在街头躺了一夜,却更惊讶于这样以后她竟然还可以醒过来。此处离王宫不远,宫墙在黎明幽暗的光线里黝黝地伫立着,翘楞楞如鬼一般——这使她陡然想起那个令人闻风生畏的名字:白昭日。
他,征服了周边多少国家,战无不胜;他,一柄长刀击破了多少君王称霸的梦想。他率领他的铁骑攻占了大片的领土与数不清的牛羊,却又在这草原的尽头,建起一座梦幻般的城市。做他的士兵无上光彩、做他的子民万分荣耀,只是若有谁胆敢在他的面前提一句反对战争,就极有可能面临杀头的危险。如今他已俨然是漠北霸主,强悍的军队甚至敢与中原抗衡。出于称霸的需要他不得不任用来自中原的大才子洛江,只是那洛江,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战者……
前些日子恰逢国与中原关系紧张,而她,洛清霜,却在这节骨眼儿上去了中原——这使她不由得打个寒噤:若爹爹真的是因此出了个三长两短,却又教她、如何敢再继续想下去……
垂下头,流丽的青丝滑落如痕。可她不敢想象,自己沧桑的脸。
“喂,前面的让一让——”那是来自身后的一个粗暴的声音,却伴随着些清脆的叮咚:原来是架马车,四角悬满琉璃的风铃、华盖遍缠新采的香草。那车子在她的身边停下来,继而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一蹦一跳地下了车,走到她的面前。
“漂亮的姐姐,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她的声音甜美得恍若三月里和煦的阳光,“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什么人欺负了你……”
“没……”清霜虚弱地笑笑,“我还好,多谢……”
“哦,芷儿知道了,”却见那女孩眼前一亮,继而掏出小手帕去拭她发线上的珠露,“芷儿知道了,姐姐你一定是不小心摔下来的仙女。你受伤了么?那么让芷儿照顾你好不好……”
清霜一时呆住,眼前那小小的身影却渐渐模糊,突然就变得漆黑一片、继而什么也看不到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芙蓉帐里,印象中的小女孩坐在她的身旁,清澈得像一株带露的兰花。悄悄让指甲陷入掌心,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她才打量起这孩子:果然是个漂亮的丫头——她只有五六岁年纪,生的很白,一头乌黑的直发软软地披在脑后,浓眉下一双水钻般的眸子,小嘴唇嫩得像刚绽开的花瓣。她甜甜地笑着,那笑容,竟让人一看,便脱不开身了。
“仙女姐姐你醒啦?”孩子一脸惊喜,“太医说姐姐你只是受了凉,休息两天就会好的。仙女姐姐,你可不可以给芷儿讲讲天上的事情呢?”
“这……”清霜哑然失笑,“可是,宝贝……”她本能地支吾着,“其实我不是什么仙女,我……”
小女孩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快乐的样子,娇憨地钻进清霜的怀里。
“不管不管,”她倒是撒起娇来,“反正你就是要和芷儿住在一起了,可不许耍赖哦……”
仿佛是一缕和暖的微风拂上心头,清霜不由自主地拥紧了她,感觉她的发线里淡淡的芬芳。芷儿便倚在她的胸口,甜甜地呢喃着,她说她从来都没见过母后,是嬤嬤将她带大,可是嬤嬤却也在三年前离开她了。“嬤嬤离开芷儿以后,”这时芷儿甜蜜的声音已明显转为悲凉,“父王就开始教给芷儿说一个国家如果太软弱在草原上是要受欺负的,所以芷儿必须要学会独立。但是父王很疼芷儿,人们都说父王他最爱刀,可是芷儿觉得、父王最爱芷儿……”
“你叫芷儿?”清霜倚在床头,轻轻玩弄着那双温软的小手,“白芷?”
芷儿点点头,说这是母后取的;清霜说这是个好名字。
“在中原有一部很长的诗叫《离骚》,那里写了好多种美丽的香草,其中有一种,就是白芷,”清霜这样讲着,便不觉讲话题扯到了此次中原之行。芷儿听的津津有味,她迷醉于那些绮丽的传说、神奇的汉字,却更迷醉于清霜幽深而柔婉的嗓音……
“姐姐,”却听芷儿靠在清霜的胸口娇声说,“你可不可以做芷儿的先生,芷儿要学你写字、还要学你弹琴——芷儿再也不要离开你呢……”
这种温馨,又让那无家可归的洛清霜,怎么能狠得下心来拒绝!
她便开始夜以继日地陪芷儿泡在书房里,读诗下棋、弹琴作画,芷儿再也不跑出去疯玩,只是每天与她共享着草原的夜里、璀璨的星光。
一张九霄环佩琴、三炷天竺茉莉香,芷儿乖乖地坐在清霜的怀里,清霜捏着她的小手,软软地在琴弦上抚弄。怕弄痛了芷儿,清霜拨得很轻,于是琴声也变得十分柔和。芷儿笑得像花儿一样甜,两个人都幸福得像这飘渺的琴声似的。周围的侍女听得醉了,就连窗外的鸟雀都停止了鸣叫。时间似乎已经静止,只剩下这无尽的缠绵,在这间华丽的宫室里,漂浮荡漾。
国王也被这诱人的琴声吸引过来:他不清楚是何人竟能弹奏出如此悦耳的琤琤——一些温柔、一些安谧,一介武夫,竟然醉得一发不可收拾。
只听得一声裂帛,琴声戛然而止。国王拨开珠帘,却见爱女偎依在一个美得像那琴声一样的女子怀里,双目微阖、一脸沉迷。
国王不忍心打扰她们,刚准备出去,却被芷儿唤住。
“父王,”她灿烂地笑着,“刚才芷儿弹得好听么?”
“真棒,孤王的宝贝,”国王慈爱地捏捏她的小脸,继而,却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清霜身上。
“芷儿,她是何人啊?”
“她是芷儿新拜的先生,父王,”芷儿的笑靥里写满自豪,“刚才那支曲子就是先生教芷儿弹的呢……”
清霜便垂首跪下,膝行到芷儿温柔的父亲、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暴君白昭日的面前:“贱女洛清霜,叩见陛下。”
国王点点头,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被发现的犹豫。
但他没有反对芷儿留下清霜。从此那个被宠坏的的小公主像变了一个人,天天呆在书房里,与清霜形影不离。
可是,殊不知,她的一片痴心,却将清霜、也把自己陷入了,一潭终生都难以自拔的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