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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始章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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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第七十八日。
端木蓉在里面睡着。
盖聂在外面守着。
端木蓉看到过的树叶已经全部落尽,那扇似乎永不打开的门外飘着微雪,落在门外依旧沉默削剑的男人身上。
小小的雪花缓缓融化,在白衣上洇湿了一小块,有些暗,有些发灰,就像那沉沉的天色,仿佛再也不会明亮起来。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在冗长的反秦计划和被追杀的漫长路途中完全不值一提。
连天明都不会为了这第一场雪而兴奋,除了雪女会记得提醒众人加衣,这天气并没有任何分别。
只是有些冷,有些暗,视线在水汽中有些模糊罢了。
剑客不会有眼泪,只是长时间的呼吸之间,有些小小的水珠凝在睫上才有些晶莹罢了,前些日子天明还来大惊小怪了一番。
今晨天光微亮,却没有破晓,又一把剑成。
2
天明蹲在小院外面,用木剑拨着枯黄的乱草,削尖的剑刃上沾了些许泥土,他不介意,而且知道他的大叔也不会介意。
他还知道,盖聂早就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木剑,而逐渐熟练的结果就是每日的产量高的惊人,在盗跖偶尔消失没人找柴火的日子里众人都习惯了把这些“特殊的木头”烧火取暖,反正盖聂的木剑永远源源不断。
天明还发现了很多东西。
他还是以前那个幼稚莽撞的小孩,只是已经懂得什么时候不去莽撞。
他也只是模模糊糊感觉到,离开墨家机关城的第七十八日,所有人都似乎不一样了。
这种改变是很难形容的。
每个人依旧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不越矩,不迷茫。
可荆天明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从月儿消失开始这些征兆就似乎明显起来。
而不对劲的地方正是,没有任何地方不对劲。
班老头的机械依旧在不断创新,盖聂每天早晚依旧练剑不断,雪女依旧会在夜里独自吹箫,高渐离依旧会在闻得箫声时以琴音相和,盗跖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都是依旧。
‘那自己呢……?’剑尖又挑断一根草茎,‘依旧傻气莽撞的很吧。’
只是这个傻气莽撞的荆天明慢慢地在不停地捣乱闹事之外多做了一些事情,不止是看那些让人头疼的书,有时候会想起在机关城里三个小孩悠闲的时光。
那时候只知道又反秦,自己却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生离死别的厮杀,还从未见过冰冷的棺盖,也曾相信能平和温暖一辈子。
可惜相信很容易,但做到很难。
月儿失踪,不知去向,而少羽又是没有失踪的另一种不知去向。
天明偶尔会猜想那两个玩伴在做什么。
对月儿的猜想总是千奇百怪各种各样,而对少羽的永远只有那么几种。
在打仗,在看书,在议事,在赶路,或者,什么也不在。
然后天明忽然意识到那个骗着自己喊“大哥”的孩子并不是少羽,或者只是他的一部分,比起打仗看书议事赶路的少羽来说要少得多的一部分。少到他想象不出那个明明和自己一般大的人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在自己还傻气莽撞的时候,他的生活已经和烽火狼烟成王败寇密不可分。
天明觉得有点同情少羽了,可又想到那个光芒四射,似乎毫不费力就能挑起成年人难以承受的重担的同龄人似乎不需要同情,他从来都是那么神采飞扬的。
在草堆里大肆破坏的少年想着自己和伙伴的差距又猛地一使劲,结果手上握紧的木剑“咔嚓”一声干脆地断成两截。
天明有些呆呆地看着手上的剑,过了好一阵才把它扔到一边。没什么可惜的,反正他知道哪里还能找到一大堆。
有的时候天明会想,木剑明明比铁剑脆弱得多,大叔改用木剑就算他本事再高也占不到便宜,那又是何必把自己置于危险中呢。
天明站起来走向熟悉的院落,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他只要有的剑打发无聊就行了。
3
谁也不会想到雪女会洗手作羹汤,然而她的确在这么做。
天明进来的时候她刚择好菜,加了几根柴把火烧亮。
雪女看了一眼进来的少年,没有说话。
那孩子熟门熟路地从门后的一堆木剑中找出一把,又比划着走了出去,就好像雪女没有存在一样。
雪女看着天明的身影从屋前消失,转头又从缸里舀起几瓢米,估摸着天明最近饭量见长,这些分量好像不太够,又加了一点。
天明话渐渐少了很多,虽然减少的很慢,但只要有心的人都会发现,这个屋子里呆的都不是常人,如此明显的反常没有谁会不发觉。只是对于这个孩子过快的成长,虽然觉得遗憾,但在这乱世中又得如何呢,何况又是在风暴的中心。
只是……感慨总是有的吧。
若不是这个身份,不是这个境遇,天明依旧还是张扬活泼的一个孩子,虽然古灵精怪,但心地不坏。如果在和平朝代,为官出仕恐怕不成,凭那一身三脚猫的本事偶尔行侠仗义一把还是可以的。
只是,那终究只是如果,就算活的再艰难,这才是真正的日子。
会抱怨会肆意的年纪终已过去,就算疲惫也要继续前行,所幸,还不是一个人。
高渐离进来的时候雪女才把最后一盘菜盛好,他默不作声地端过灶边的两个盘子,摆在外间的桌上,又回来再端过两盘。
高渐离在忙碌的时候雪女正在把筷子一双双放好,两件事做完的时间差不多,然后偌大的外厅里一片静默。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尽管平时他们并不算沉默寡言,但只剩二人的时候的确是不说话的时候更多。
雪女站在窗边看屋外纷飞的雪花,高渐离坐在几案旁摩挲着有点掉色的剑穗,屋外的风并不算凛冽,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不过沉默没有持续多久,班大师人还未到声音却已经到了耳边,推开门又大着嗓子吆喝了一句喊众人来吃饭,其实没必要用那么大的声音,这么一小块地方只要站在门口说一句都能听见。
看着班大师喊完进门,雪女转身进厨房端饭,高渐离放好了剑又站起身来,似是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有跟过去。
雪女端完饭又取了碗出来,人已经陆陆续续到齐了。
班大师招呼着雪女把碗放下让他们自己来,盖聂沉默着给一旁忙着啃鸡腿的天明加了一勺汤,盗跖坐下的时候带起一股屋外的寒气,高渐离什么事都没有做,只是在那坐着。
信息传达会在雪女添完众人的饭之后准时开始,盗跖依旧讲的眉飞色舞比手画脚,班大师偶尔感兴趣的插两句话,天明那只传来碗筷碰撞的声响,和往常一样。
然后食毕,众人各自回屋。
雪女端着碗汤,对门外的盖聂点了个头之后推门,小心地尝试给昏迷不醒的端木蓉喂汤。
完了之后又是一阵打扫。
擦完最后一个碗的时候高渐离又出现在门口,雪女弯腰放下碗,对安静的男人微微一笑,擦干手,也走向屋门的方向。
这个年代无法定义什么叫幸福,不知应该是活着还是死了,不知应该是抗争还是顺从,但如此平淡的日子,真是在这个乱世中不可奢求的。
虽然不知何时会到了头,何时又会少了一个身影,但……
雪女迎着高渐离的目光,只是一笑,并不开口。
高渐离不问,将刚从屋内拿的伞撑开,一同走入越发加大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