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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魏王 ...

  •   魏无忌回到自己在宫中住处,见已经点上了灯,侍女宫人都是从前服侍他的,显见魏王早有准备。若是放在以前,摆这样的阵仗只怕夜里还要有“恩宠”,现在他却不怕。魏王不是蠢人,对他在魏国有多少势力不会一无所知,既然在床上再也无法降服他,便不会多费力气得罪这个弟弟。
      放心归放心,魏无忌并不喜欢被人监视。他推说身体疲累,挥退了一干人等,草草清洗了便入卧房熄了灯。时间并不是太晚,外面还能隐隐听到乐声。他细细从嘈杂中分辨着,一边慢慢除了衣服躺上榻去。
      魏无忌自小练武,又在军中历练多时,耳力不是寻常人可比,只略一凝神便听出两边窗口都有人守着,于是调整呼吸装作休息的样子。过了不多时,两边窗口的人先后撤走了。魏无忌却又不起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心事。
      这一次他去取了薛地,几乎可算是一番休养生息。他先前一直忙于在魏国扩大影响,从未敢有一时懈怠,到今日总算是有小成,只是也令他身心俱疲。唯有离开了魏国,他才能有喘息的时候。然而他却不敢离开太久,就怕在自己不在时会发生变故。
      这几年天下形势大变,秦国固然是越发强大了,东方六国相互之间也有消长。齐燕之争总算告一段落,齐国被打得百孔千疮,燕国虽然胜了,国力也耗得几乎空了。赵国却是人才辈出,有平原君赵胜与蔺相如分居相位,大将军廉颇武勇过人,另有赵奢年轻有为,因此几乎是一跃而成为东方最强。
      秦国深忌赵国之强,然而数度出兵攻打,都落得灰头土脸,对打败赵国已经失了信心,于是转而攻打楚国。楚国一向偏安南方,前任国君楚怀王几次三番受秦国之欺,被骗去了楚国大片土地,最后身死异乡,扔下一个烂摊子给儿子。楚国原本就这样不堪一击,秦国派去的又是骁勇善战的白起,胜得轻而易举,连国都郢都打了下来,直打到竟陵方才罢兵。
      剩下的韩国素来积弱,早已向秦国称臣。东方六国不是太强就是太弱,惟有魏国多时没有战事,但正遇上国君交接,对秦国而言是攻打的好时机。当此非常时刻,魏无忌又怎敢离开太久。更令他烦心的,是外敌当前,却还有内忧不曾解决。几个兄弟对他深怀敌意,许多重臣更是看他不起,他虽然自保无忧,想要大展身手还欠许多功夫。幸好这次能将中行无诡带回来,心中踏实许多。他先前总是强迫自己离开他,实在是因为不想将他扯进这些烦心事中来,但在内心里,是想要他陪在身边的。一直以来他都是孤身奋战,表面也许风光,心里却是孤苦无依,极渴望有人能与他相互扶持。真的遇到了中行无诡,又忍不住处处为他着想,以至于兜兜转转许多年。现在中行无诡既然已经被卷入了他的战场,他便要护卫他周全,决不让他受到分毫伤害。不过在他们面前的,还有另一道槛要过。
      魏无忌想到中行无诡那寡言却极固执的父亲,禁不住微微苦笑了。自将他接到大梁之后,老人便一直对他极为冷淡,从不曾稍假辞色。魏无忌一向敬老尊贤,连市井中的粗鄙狂徒都以礼相待,自认决不是自己礼数不周。细想来,多半就是老人知道了他与中行无诡的关系,并且不愿接受了。他向中行无诡询问过,依照他们上次见面时中行老爹的态度,约摸猜得是没错。别的事情都能想办法,只是涉及到中行无诡唯一的亲人,却惟有耐着性子等他想通了。
      思量间,远处的乐声已经停歇,夜色渐渐浓重。魏无忌劳累了月余,到此时也确实有些倦了,困意慢慢泛上来。他不敢再躺着,披了衣服悄悄起身。便在此时,窗外传来了夜枭叫声,两长三短,歇得一歇,又重复了一遍。魏无忌辨认了声音方向,走去东窗将窗户轻轻支开一些,那夜枭便止了鸣叫。他在黑暗中躺了多时,已经能在暗中见物,加上窗户打开后有月光漏入,室内情形一览无余。从门口向东第二件家生是个矮柜,他上前开了柜门,将第三个抽屉拉了出来,探手往夹层中摸去,出来时带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他就着月光看完了上面的讯息,把薄纱往脸盆中漂去了字迹,沥干后物归原位,这才安心上了床。

      第二天魏无忌起得很早。他并无官职在身,因此本来无需早起受朝堂之苦。只是他自小勤勉,自律甚严,加上宫中于他并非安全之地,睡得还不如军中安心,结果仍是清早起身。
      洗漱已毕,时间还早得很,魏无忌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好。魏王让他留在王宫里,今日定会来寻他,出宫是不可以的了。可是宫中眼线众多,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想要练练手,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他鲜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感觉倒有些不安了,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终于看见墙上还挂着他从前用过的长剑,想了一想,还是取了下来。
      魏无忌并不使剑,之所以会有这样一把长剑,是早年他为取悦一众族兄而作剑舞时用的。他对幼时的这段不堪经历并不是太介怀,可想到这把剑终归免不了有些不悦,是以直到看见了才记起有这样一件东西。
      长剑保管得很好,他房中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专人悉心料理,显然魏王对他也用了心思。他走到庭院之中,闭上眼睛回想了中行无诡使剑时的姿态,抽出长剑舞动起来。
      魏无忌与中行无诡时常相互切磋,对彼此的招式都烂熟于胸。中行无诡的剑法就像他的人,朴实无华却充满灵性,不会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自有一番泱泱大度的风范。魏无忌最欣赏他的温和宽容,他自认胸襟宽弘不亚于他,但总是输了一份自然而然,因此交手时便不如他的浑然忘我,总是败多胜少。
      虽然如此,两人水平相差并不甚远。然而此时他施展起剑招,却总也找不到中行无诡的那股锐气,反反复复都还是作剑舞时那样华而不实的动作。摆弄了一会儿,他终于承认自己在剑术上实在欠缺天赋,收了长剑回屋去找书册阅读了。
      吃过了午饭,魏王遣人来召见他。魏无忌换好了衣服,急急跟着宦官赶了过去,却见魏王正和龙阳君在花园中下棋。他不敢打扰,站在阶下等候,眼神却不时向那二人瞟去。
      魏王棋力平平,但好胜心极强,三十多岁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对着一盘棋露出满脸紧张。对面的龙阳君水平更差,大约是初学,可是沉静得多,只偶尔显出思索神情。
      魏无忌第一次见到龙阳君,便觉得他举止风度不像是普通男脔,暗中调查之后才发现他竟还是贵族子嗣,只因家中没落才被魏昭王收罗了去,转而送给了他,他再送给现在的魏王。魏无忌知道此事之后,对乃父用心不免颇有一番感叹。
      魏昭王在位期间,虽然政绩平平,但多半是因为时机不对,其为人精明厉害,无人敢于小觑。他早看出众多儿子当中以魏无忌最为拔尖,可惜年纪太幼,太子又无大过,于是对魏无忌受欺凌之事眼开眼闭。然而魏无忌并不曾被此击垮,成年之后势力渐长,即使他对王位并无野心,对王权总是威胁。其时魏昭王已经年迈,无力再管束这许多,但他太清楚自己的儿子,走了龙阳君这一步棋,用一个经历相似的少年来补偿他早年受过的屈辱,以作安抚之用。可惜他没有料到中行无诡的出现,魏无忌并没有被他的礼物打动。
      只不过魏无忌见到龙阳君,不免被勾起了自己过往的记忆。他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不屈和自尊,就像早年的自己,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帮他一把。将龙阳君献给魏王,既是他的需要,也是少年心中所想。看他们现在的情形,龙阳君做得十分不错。
      在魏无忌心目中,用身体去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并不是可耻的事情。当年他若不这样做,根本活不到今天。当然,现在他有了在意的人,这种事情是再也不会做了。
      魏无忌站了一会儿,那两人的棋局已经分了胜负。魏王大胜,呵呵笑道:“如何?你终究还是比我差些火候!”龙阳君浅笑道:“那是自然,我怎及得上大王。”他这一笑之间,眼波流转,仿佛带有无限风情。魏王固然看得目不转睛,连魏无忌也不免在心中暗自赞叹一番。龙阳君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丝毫没放在心上,拉着魏王道:“我不是大王敌手,别人可未必。无忌公子来啦,你不是总夸他棋下得好?我等着见识呢。”
      魏无忌见魏王转过身来,连忙伏地行礼。魏王抢上前去扶他起来,笑道:“无忌,你终于来了。不必多礼了,龙阳君棋力不佳,和他下棋无趣得紧,你快些来替他。”
      魏无忌答应了,走上前去。龙阳君早让出座来,笑嘻嘻的替他们布好了棋。魏王见到他脸上浅浅的笑涡,捉了他过来搂在怀里就是一阵乱亲。魏无忌对此见怪不怪,龙阳君却大约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受这种待遇,拼命挣扎了出去,脸涨得通红。
      魏王大笑,也不计较他失礼,指着身旁石墩对魏无忌道:“坐下来,陪我下棋!”又对龙阳君道:“你也一边坐着,好好看看我们过招。”龙阳君略有些忸怩,不敢抬头起来,但还是和魏无忌两人一起应了,各自落座。
      魏无忌的棋力胜过魏王不知多少倍,加上他棋风稳健并不犀利,装模作样一番便哄得魏王以为棋逢敌手,大呼过瘾。魏王虽然有时行事荒唐,但性格中亦有天真的一面,又曾对魏无忌多方回护,令他对他始终提不起恨意来。像这样偶尔逗他开心,倒也不算苦差事。
      两人激战正酣,忽然有宦官来通报说北面有使者过来,急着等召见。魏王正在兴头上,不耐道:“让他等会儿再来,别扫了我的兴!”
      那宦官却不走开,低着头说道:“那人说,是北面举了烽火,分毫耽搁不得的,务必要立刻见到大王。”
      前些年齐燕、秦赵之间一直在打仗,韩国又从不主动侵犯别国,魏国边境已经多时不曾举过烽火,这还是魏王即位以来的第一次。魏王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闻言大为紧张,跳起来斥责道:“怎么不早说,快把他带进来!”
      宦官被他吼得浑身一颤,飞快地去了。不多时,带了个风尘仆仆的汉子进来。魏王一摆手道:“不用行礼了,北面是怎么回事?快点说!”
      那汉子也不废话,向地上一屈膝便道:“大王,赵王带着大批人马犯境,探子见到其中有平原君蔺相如等重臣,不出一日便能入我魏境,请大王速派兵支援!”
      魏王大惊,失声道:“什么!竟然是赵国进犯?一点预兆都没有啊!难到他们一点都不顾三晋之间的情谊了?我……唉,快去召集文武大臣,我要和他们商议退敌之计!……这种时候,偏偏芒卯不在大梁,谁能替我守住国都?……”
      魏无忌听他越说越是惊慌,起身宽慰道:“大王,你不必这样忧心,据我所知,赵王只不过是田猎,并非犯境,王大可以放心。过不多时必然会有新的消息送到,大王不如坐下继续下棋,局终以前定见分晓。”
      魏王被他说了两句,也有些镇定下来,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强自镇定道:“不错,即便赵国真想来攻打我,也没这么容易!”话是这样说,他却没了下棋的心思,一手拈着棋子,眼睛直盯着门外看。
      魏无忌冷眼旁观,见到他遇变只是惊慌失措,全无王者风范,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知道他难成大器。转头又去看龙阳君,却正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他向他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回棋盘上。
      魏王无心恋战,原本胶着的形式顿时明朗起来,魏无忌渐渐占了上风。魏王一急,落子愈发凌乱,眼见战局就要结束了。
      魏无忌见他竟连这一时半会儿都捱不了,不由苦笑,刚才说的话根本就是作茧自缚,若是就此赢了魏王而探子没有及时回报,他脸上可挂不住。无奈,只有趁魏王走神故意落错一子,为这局棋延续一点时间。
      这一子刚落下,先前的宦官便急匆匆又带了个人进来,还不及通报魏王便又跳起来叫道:“怎样?赵王是进犯还是田猎?”
      那人便伏在地上大声道:“大王请宽心,赵王只是田猎,走得远了些。”
      魏王长长舒了口气,登时又活转过来,向那人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探子是怎么当的!连消息都不知道探探清楚,害寡人虚惊一场!下次若再有这种事情,你们就提着头来见我吧!快滚!”
      魏无忌看他情绪大起大落,不由好笑,只是魏王已经转了头在看他,唯有拼命忍着,感觉十分辛苦。魏王向他凝视半晌,终于问道:“无忌,你怎么知道赵王只是田猎?你先前态度这样镇定,是早就知道了罢?”
      魏无忌据实答道:“不错。我有门客对赵王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赵王有任何异常行为都会立即向我禀报,因此今日之事我早已知晓。”他这句话说出来,不仅魏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连龙阳君都是满脸惊诧。他清楚这句话的后果,可以令所有掌权者忌惮他的实力——连整个国家的情报系统都没能打听到的事情,他只用手下一个人便能够得到,而他前一天甚至根本不在大梁。即使魏王从前没感到他的威胁,这一剂重药也定能令他领悟。
      照理说魏无忌该表现得中庸一些,那么以他的能力做到相国不成问题。可是他既然与中行无诡有了约定,便要尽快脱离出这泥淖,以保障此后的安定。魏无忌对权力不甚有兴趣,放弃了也不觉得可惜,甚至有解脱之感。他对此事考虑已久,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正是大好时机。
      魏王却不像他这样气定神闲,他先前受了惊吓,又突然被他这样刺激,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隔了一小会儿,才闷声道:“无忌,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魏无忌见他眼神闪烁,猜想他大约是要找人商量如何处置他。他倒不怕自己会被怎么,有的是人为他说话,因此告了退,轻轻松松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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