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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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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万木繁华,纵然是万丈高崖之上的断玉台,也是一片绿意盎然。
凉亭上的藤蔓丝丝缕缕垂下来,掩去亭中两人的面容。光滑的石桌上,碧绿的茶水有白烟袅袅上升,滑过一只纤瘦洁白的手。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勾,噌地一声,婉转绵长。那人缓缓拨了几个音,不料调子忽地一沉,音一下子破了。
“清徽不可以这样转。”
一个低柔的声音轻轻说道,然后一只修长的手抚去琴面上,在方才的弦上陡然一触,发出短促的低音,跟着一挑上弦,那音色竟然立即活泼起来,流畅地带了过去。
容香叹了一口气,“爹说的没错,我果然什么天分也没有。跟你学了三年的琴,却总也弹不好。”
那个低柔的声音轻道:“不是没有天分,只因你无心。人在,心却不在,怎么可能将一件物事学好。”
容香沉下脸来,顿了半晌,才冷道:“我早已说过,不要提起这事。我已经听从了爹的一切安排,还要怎么逼迫我?”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将古琴拨去自己面前,在上面一阵轻抚,发出一阵急切的音色,他低声道:“你总觉得所有人都是站在爹那里的,专门与你作对。放不开鹤公子的人是你自己,随便的一句话你都要疑神疑鬼。放不下,就去找他,这有何难?”
他话音刚落,音色忽然一滑,隐约发出杀戮之声。他的手指静静在弦上按了一会,良久,方道:“你简直就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剑,杀气腾腾,接近一点就要刺人。看,琴音都被你玷污了。”
容香森然瞪了他半晌,终于还是缓和了脸色,坐回石凳上,她冷冷说道:“我还以为你一场走火入魔,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呢。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你叫二姐两个字了。当时你那样一叫,我真的很高兴。”
那人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走出凉亭。初夏璀璨的阳光洒去他白色的长衫和漆黑的头发上,缓缓转过头来,星目明朗,长眉入鬓,实是一个丰神俊雅的俊美男子,有一点书卷斯文气,有一点慵懒柔倦的气息,可是这些都比不上他眼底那种温柔的笑意,仿佛和煦的春风。
他深深看着容香,忽然轻轻说道:“倘若叫你二姐,你能把我空白的一年中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可以叫你无数遍,一直叫到你厌恶为止。”
容香怔了一下,忽然露出恐惧的神情,她低声道:“念香,你不要为难我。爹的为人,你不是不清楚。他既然明令所有人都忘记你走火入魔的事情,那么这一年的事情就是绝对的禁止。”
念香勾起唇角,笑得懒洋洋,“既然如此,当我没说。我去问爹,爹也不肯告诉我,是怕我觉得后悔么?璃火宫小宫主走火入魔之后丧失神智,只怕出了不少丑吧。你当时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很傻?”
容香丝毫没觉得他是在套话,立即老实地点头,“是非常傻,只知道躲在那女子身后,像只可怜的小狗……”
她忽然捂住嘴巴,恨恨地瞪着念香,“你又想这样狡猾地从我这里套话!嫌我被爹惩罚的不够么?!”她猛然站起来,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又转了回来,放柔声音说道:“念香,爹对你期望最大,所以我们姐弟三人只有你修满了璃火八式。虽然练到第八式的时候,你走火入魔,可是现在不是已经冲破难关了么?你为什么不能像之前那样专心习武,不问世事?”
念香静静望着断玉台外缓慢飘荡的雾气云彩,它们奇形怪状,可是却总会拼凑成一个人形,那个人,他觉得似乎对自己非常重要。但无论如何,他也看不清她的脸,对她的一切也丝毫没有印象。但一想起来,心底就会有暖流缓缓流过,这是陌生的,却很享受的感觉,仿佛一颗甜美的葡萄,甜蜜之后,便会留下一些涩然。
容香说“那个女子”,可见她的确存在。她是谁?她多大了?她美丽么?那空白的一年,他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他是那样渴望知道,但他也知道谁也不会告诉他,问了也是白问,不如别费力气。
相思如豆,他却是对一个幻影相思如斯,如果她对自己伸出手,他会跟着走么……?
容香忽然神色肃然地站了起来,对着他身后弯腰行礼,“见过爹爹。”
念香跟着站起来,缓缓回头,却见泉老宫主迎风而来,银色的胡须在胸前摇摆,双目不怒自威。多少年了,他只要被这双眼睛定定看着,便不敢有丝毫松懈。他重重低下头去,行礼,“见过爹爹。”
泉老宫主看了他一会,忽然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柔声说道:“念香,见你大好,我实在欣慰之极。璃火八式修炼的如何了?”
他不敢疏忽,沉声道:“多谢爹替我过宫,第八式终于冲破了。只是依然稚嫩,没办法达到爹的境界。”
泉老宫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按着他坐去石凳上,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一旁行礼的容香,他笑道:“你还年轻,才二十三。我二十三的时候连第四式都没冲破呢!慢慢来,你资质极佳,总有一天能超过我。璃火宫日后就要靠你来发扬光大了!念香,你不要让我失望。”
念香垂下眼睛,轻轻答应。泉老宫主满意地点头,终于注意到一旁的容香,他收敛起笑容,沉声道:“容香,没有和你弟弟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吧。”
容香脸色苍白,还没来的及说话,却听念香笑问道:“爹,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么?二姐能和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下山的次数还我没多呢。”
泉老宫主释然地说道:“也对,你二姐向来鲁莽倔强,偏偏单纯之极,教人骗了还不自知。你少和她学。”
他又说了一些闲话,忽然正了神色。说道:“对了,我有事要交给你们俩去办。你们大哥最近有事无法抽身,葛长老功力也不够,只有你们俩能做了。”
念香早知爹没事绝对不会和他们说一句闲话,这次上来必然有其用意,当下只沉默点头,不知他又想掀起什么风浪。泉豪杰,不愧他豪杰这个名字,璃火宫的人要么不下山,要下山必然会在武林中做一番大事。十年前大哥鸣香下山,三年前容香下山,都令整个武林为之震撼。
他至今为止没有正式被爹遣派下山过,通常他下山不过是出去游玩见世面,爹对自己比其他人都要纵容一些,唯独他下山不需要过问。这次,他终于要正式遣派他出去了么?赶在泰山比武大会之后,其心意,大约可以猜个一二……
果然,泉老宫主沉声道:“这次泰山比武大会被容香和鸣香扰乱了,只怕整个武林的人都会对玉色峰产生恶感。不过,那也不用在乎!玉色峰向来不是贪虚名之辈!但这次泰山派的两个掌门人似乎对我们玉色峰有很大的偏见……容香,你和那个什么惊天少年沈小角斗过,说说感觉。”
容香淡然道:“骨骼清奇,领悟力高,反应奇快,的确是武学奇才。只要他再苦练五年,连大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了。”
泉老宫主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眼中露出冷光,低声道:“五年……五年!我可没有那个耐心等!这次与泰山派有了龌龊,他日他必然报复。在树苗还没有长成大树的时候,要尽早根除!念香,你明白我的意思。”
念香眉毛都没动一下,垂头道:“明白。爹是要全尸,还是人头?”
泉老宫主冷道:“不需要他的命!你替我废了他的武艺吧,砍一只胳膊回来。泰山派有谁敢阻拦,通通杀了,好教他们知道想骑来玉色峰头上,还早了八百年!”
念香垂首答应,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睛,谁也看不到他眼里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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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翻书声。有暖暖的风吹来脸上,带着甜蜜的花香,还有茶水的清香与墨水的幽香。
韩豫尘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似乎不能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他动了一下,头顶的青布帐子也跟着晃了两下,身上各道伤口发出钝钝的疼痛感,但却并不是很难受。他摸上去,身上已经包扎了匹匹白布,很结实。
他想说话,可是一张口,却觉嗓子干得几乎要冒火,发出暗哑的嘶声,忍不住咳了两声,牵动了伤口,一阵疼痛。
“韩公子,你醒过来啦!”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他急忙回头,却见黎景丢下手里的书,斯斯文文地走了过来,自然地坐去床边,伸手摸上他的额头,轻道:“很好,终于不发烧了。现在觉得如何?”
他艰难地嘶声道:“水……给我一些水……”
黎景急忙端了一碗微凉的茶水,扶着他的后背,缓缓喂他。韩豫尘一气喝了大半,终于舒了一口气,黎景还在他后背轻轻抚着,柔声道:“慢点喝,小心呛住。”她雪白的手腕就在眼前,身子依着自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怜悯。
他一时情动,在她手腕轻轻一吻,喃喃道:“麻烦你了,谢谢……”
黎景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他那一吻其实有些侵犯的意味了,她放下茶碗,慢慢说道:“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大家出门在外闯荡江湖,互相照顾才是道理。”
如果不是身上那些白布缠得他无法喘气,韩豫尘真想笑出来,她似乎对这些腐朽的说辞乐此不彼。没笑完,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问道:“司马姑娘呢?!还有胡杨老先生……”
黎景拍了拍他的胸口,轻声道:“别急,我马上告诉你,你不要激动。当日是这样的……”
原来韩豫尘他们跟着胡杨洋洋洒洒的下山之后,大约由于伤口失血过多,韩豫尘在半山腰就昏倒了。胡杨也没有理会,只带着习玉先行离开,黎景两姐弟将韩豫尘抬下山,又不敢去客栈,怕武林人士寻来,只得在附近的农家租了一间屋子。安顿下来之后,黎微就离开了泰安,回去湖南岳阳,向爹爹黎神人说明比武大会的事情,另外再多要一些盘缠,只因他们第一次闯荡江湖,不识人心险恶,原先的盘缠被人骗去大半。
韩豫尘身上的伤口并不深,但却十分多,黎景又请不起大夫,只能自己替他包扎上药,好在她略通医术,没出什么差错。谁知当晚他就开始发高烧,一直烧了三天,到今天早上才退下去。
“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只怕是自己弄错了药物。”黎景轻轻说着,见他额上还有一些汗水,便用自己的手绢替他擦拭,神态自然,没有一点暧昧。
佳人没有二心,韩豫尘却是心猿意马,忍不住沉溺在她轻柔的声音里,脑袋往她身上凑了过去,装出无力的模样,靠去她怀里。黎景只当他大病初愈,何况她对男女之事完全不了解,一派天真,被吃足了豆腐也不知道。
“既然司马姑娘被胡杨老先生带走了,那我也不需为她担心。只是念香被人带走,生生姑娘生死未卜,实在教人挂心。”他叹了一口气。
黎景点头,“念香兄吉人自有天相,生生姑娘也一样,必定没事的。何况生生姑娘被端木公子带走,你若实在担心,等身上的伤痊愈了,咱们便一起去端木公子家里看看。”
韩豫尘低声道:“咱们……?你愿意跟着我么?”
黎景有些奇怪地扬起眉头,“为什么不愿意?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啊,这是爹告诉我的。”
韩豫尘闭上眼睛,“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真的不明白么?”
黎景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还是搞不明白,只是埋头苦想,又习惯性地开始咬嘴唇。韩豫尘叹了一声,以后只怕他会很辛苦了。他伸手,轻轻去抚弄她的唇,柔声道:“别咬啦,都白了。黎景,你该为我负责。”
黎景“啊”了一声,“韩公子,莫非黎景有什么得罪之处?但说无妨!”
韩豫尘幽幽地说道:“人家的身子被你看了,你难道不该负责?除了我娘,还从没有女子看过呢。你如不愿负责,教我以后怎么办?”
黎景只觉匪夷所思,他说的好像对,又好像有什么不对,偏偏她这个书呆子怎么也绕不过来,被他一通歪理说的开始惭愧。
“既……既然如此,黎景一定负责!”她乱给保证,完全不知道自己卖了自己。
韩豫尘笑的像只狐狸,“如果黎姑娘坚持要负责,在下只有却之不恭了。叨扰叨扰。”
“哦,惭愧惭愧!韩公子好好养伤吧,别多想了。”她替他掖了掖被子,安抚着他睡着,这才一头雾水地回去案前看书。
她总觉得不对劲,但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却想不出来了。低头看看手里的书,答案能从书里找到么?爹曾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她还是乖乖埋头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