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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居生生常说自己有三大傲人之处:一有花容月貌,二有知心好友,三有绝顶厨艺。她还有三大憾:一恨身世不详,二恨身无武术,三恨世上没有她的良人。

      虽然抚养她的老鸨信誓旦旦地说她祖籍山东,可是摇红坊也不是没有山东女子,每一个都是白皮肤高个头,说起话来硬梆梆地,和她半点也不像。习玉曾说她面容清婉,不像山东人,倒偏向江南人物,偏偏又没有江南人物那般水灵灵的气质。

      居生生也烦恼过好一阵子,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好端端地,为什么父母要把自己卖去妓院。这还是有次和老鸨磕牙聊天,她无意说起的,只说那时她还在襁褓之中,一个男子抱了过来,用十两银子的价钱将自己卖给摇红坊。具体问到那男子的面容特征,老鸨只说他一口标准的山东口音,一直很急切的模样,拿了钱就赶紧走人了。她只当闹饥荒的灾民,实在无法了才来卖女儿,于是收了居生生,结果她长到了六七岁的时候,偏偏又干又瘦又黄,猴子也比她好看几分,老鸨甚是失望,所以才遣了她去做丫鬟。谁知她十五岁之后整个人完全变了,每次说起这事,老鸨就忍不住叫险,若不是当日她凑巧见到居生生挥袖唱小曲,只怕摇红坊今日也没有名满江南的绛红花仙。

      「那,难道那男子就没留给我什么信物吗?例如纸片啊,玉坠啊什么的!妈妈,该不会是你贪财偷偷收起来了吧?」

      居生生当日这样问老鸨,结果换来了好几个爆栗子,老鸨大怒道:「你当老娘是什么人?!混了大半辈子,这种缺德事老娘会做吗?!告诉你,啥也没有!你那缺德老爹丢了你就跑……哦,就留下一个浅紫色的襁褓,你要?要了我改天有空拿给你。你这丫头……」

      她被骂了一通,然后第二天老鸨就派人送来了一块破布,很旧了,脏兮兮的,可依然能看出那是很好的绸缎料子,面子是浅浅的紫色,朦朦胧胧地,好像有一层烟笼罩。那颜色,和今日在街头遇到的那个面纱女子衣服颜色一样……

      居生生忽然痛呼一声,手上一抖,菜刀掉去了地上。她怔怔看着流血的手指,只觉心头突突地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她早该忘了,小时候孤单了就会幻想父母是高官,总有一天驾着华丽的马车来接自己。后来稍微大一些觉得很无稽,便隐约地恨起那生她却不愿养她的父母。一直到现在,她几乎再也没想起过父母的事情。为什么,今天却开始心神不宁?

      “生生,你怎么一点也不小心?”刚洗完菜的习玉见她手上被菜刀切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她却在发呆,不由赶紧过去,“痛不痛?切菜也能切到手,你呀……”她舀了一勺水去冲伤口,然后取出自己的手绢仔细包扎起来。

      居生生怔怔看着她包扎伤口,突然轻道:“习玉,你看我的脸,觉得像什么地方的人?”

      习玉想不到她没头没脑地问这样一句话,以为她在开什么玩笑,便故作正经地抬头看了她半晌,笑道:“你呀,像南方人。但一定不是江南这里的,反正我觉得你不像山东人。我家以前有好多山东的丫鬟,个个人高马大,哪像你这小胳膊小腿,细得一掐就断……”

      她忽然停住,因为居生生难得露出正经思考的表情,她想了半天,才叹道:“果然……只怕妈妈有些事情不愿意告诉我。那人,一定不是我爹。习玉,你说我会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家都有父母,我却毫无头绪,有时候想起来怪不舒服的……”

      习玉见她向来神气的脸上流露出类似伤感的神色,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就是你,身世有什么重要的。就算父母不详,你还是居生生,没什么改变。你别胡思乱想啦。”

      居生生耸了耸肩膀,“也对,想这些真没意思。只是,今天在街上遇到那女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感慨罢了。她说我长得像她故人,会不会她认识我父母?”

      习玉脑海里浮现出那女子一双莹白柔美的手,也不知该说什么。那女子服饰华美,言谈高雅,气度自是不凡,只怕不是官家的人,便是江湖上什么世家的夫人。生生会和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呢?

      居生生忽然嘻嘻一笑,弯腰捡起菜刀,用刀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不想这些啦!让你也跟着我一起苦恼可没意思!好啦,菜都洗完了,你想留在这里看也可以,出去也可以。我要开始显身手咯!”

      她架锅,倒油,动作麻利而且熟练。习玉带着佩服和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上下掂勺,火苗滋滋响着。她忍不住想起当初刚和念香私奔出来时的狼狈,她以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可是人总不能不吃饭吧,也不可能天天去饭馆里,他们没有那么多钱。于是只好自己动手做,经常是两人被烟熏得不行,然后菜咸了淡了,甚至根本就没熟。

      想到这些,习玉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这边厢居生生已经做好了好几盘菜。

      厨房门口突然传来韩豫尘的声音,“好香!生生姑娘果然好手艺!做什么呢?”他含笑问着,走了进来。生生忙着翻鱼,头也不回地说道:“既然来了,就要帮忙!快去找端木容慧要绍兴女儿红!我马上要用。”

      不料端木的声音在后面淡然道:“你右手边第三个罐子里便是上好的绍兴女儿红。”

      居生生在一片油烟中惊讶地回头,就见他二人优哉地走过来,韩豫尘不客气地用筷子夹了一块爆炒小牛肉,一吃之下眼睛顿时一亮,笑道:“我真服了。生生姑娘原来真不是在吹牛。”

      居生生得意地笑了起来,挥着铲子说道:“废话,我居生生是什么人!读书画画虽然不怎么样,不过厨艺一定没人比得过我。”

      端木冷道:“所以你生来便是劳碌命。”

      居生生腻声道:“对,我就是劳碌命。大少爷你若是不爽,就给我赶快离开!看到你的脸我就不知道怎么做了!”

      韩豫尘笑着打圆场,几个人在厨房说了好一会闲话,一个时辰不到,所有的菜都做好了。端木容慧的别府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桌子给人吃饭,众人只能把饭菜端去中庭的大石桌上,端木又从酒库里取了两大瓶陈年梨花白,一打开,顿时酒香扑鼻。韩豫尘连声赞叹好酒,替四人纷纷斟上。念香只觉得香,端起来喝了一大口,一下子杯底就空了,他居然还满脸幸福的模样,倒让习玉刮目相看。

      此时已是月照中庭,白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四人都披了大氅,喝酒吃菜赏月赏雪。大约是月光太亮,墨蓝的天空看上去仿佛一大块凝结的水晶,映着雪色,分外透澈。居生生端着酒杯,只觉周围安静之极,只有脚旁取暖的火盆滋滋作响,不由叹道:“太安静了,这里。偶尔在这里休息一下倒是舒适,但是长住下去,人难免会变得孤寂怪异。”

      韩豫尘笑道:“生生姑娘莫非另有所指?”

      居生生本来没那个意思,听他这样说,偏偏笑了起来,“大约是吧。”

      端木容慧冷道:“俗人岂能体会其中乐趣。”

      居生生撅起嘴,正要反驳,忽听大门处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众人都是一愣,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来?何况这里又是端木的别府。

      端木却不起身,端着酒杯朗声道:“端木容慧不喜被人打扰,请回吧。”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中气十足,一直传去了大门之外,清清楚楚。

      过了一会,一个低沉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五圣山庄庄主秦某特来拜访端木三公子,深夜打扰实在汗颜,但老夫确实有要事相求。还请公子开门一叙。”

      韩豫尘和端木的脸色都是一变,五圣山庄这个名号在江湖上代表了毒,只有毒,甚至山庄里任何一个人的身体都不能随便碰,江湖上还给了五圣山庄一个俗称——毒窝。端木世家与五圣山庄向来没有交集,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一来居然就来了个最大的庄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豫尘却隐约知晓一些过往,他对端木施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同起身去开门,剩下居生生和习玉两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来了什么大人物。

      过了一会,却见端木身后跟着许多人,安静地走了过来。居生生心头忽然一跳,因为她在那些人里面看到了白天那个戴着面纱的紫衣女子!她怎么会来?她问自己,忍不住抚向胸口,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完全无法抑制。

      习玉忽然抓住她的手,轻道:“有点不对,他们好像是冲着你来的,生生!”

      居生生再也坐不住,猛然站了起来,欲言又止地看着那紫衣女子。她垂着头,小鸟依人地随着一个身材高大英武的男子款款而来,身后还有许多穿着黑白相间衣服的年轻男子,其中有一个便是早上质问她撞了人的年轻人。

      那紫衣女子一见到居生生,立即就要过来,却被那高大的男子拦住了,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轻轻点头,但浑身都在发抖,显然激动之极。

      端木容慧引着众人进了小厅,韩豫尘走过来对居生生轻道:“生生姑娘,我们也去小厅吧。只怕那女子是为你而来……”

      生生喃喃地说道:“为……为了我?……为什么?”话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慢慢往小厅走去,但步伐有些紊乱,显然心神不定。习玉轻轻扶了她一把,柔声道:“别怕,我们都在呢。”

      端木容慧让了座,又唤玉带上了茶,这才说道:“不知秦庄主来访所为何事?”

      那个高大的男子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说。居生生怔怔看着他的脸,他年约五旬,长得不算英俊,宽广的额头,黝黑的皮肤,双目炯炯有神,下巴泛着青黑的色泽,连脖子上都是,一看就是个络腮胡子。说好听点,他叫做英武迫人,说难听点,就是凶神恶煞。

      他话还没说,先望居生生这里看了一眼,生生只觉他目光温和,但却说不上亲切,甚至还有一些深沉。她不由退了一步,腰上忽然被人一扶,却是习玉。她对她微微一笑,要她勇敢一点。

      “我今日来,却是为了端木公子府上的一个客人。此事说来话长,我与贱内近几年一直在寻找十七年前遗失的女儿。本来觉得希望渺茫,我并没指望能够找到,只是为了死心而已。可是,今日贱内却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与她年轻时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女,一问年纪相差无几。但是街上人多口杂,不好相认,所以打听了一下,知晓她在端木公子府上做客,因此晚间贸然来访,只希望可以确认一下,成全我们天伦之宜。”

      他刚说完,就听居生生低低叫了一声什么,众人都望向她,她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震惊还是什么别的。

      端木容慧也是异常震惊,但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是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算成全了一桩美事。不知庄主说的是谁?”

      秦庄主还未说话,他身边那个紫衣女子再也坐不住,站起来颤声道:“生生姑娘!你……你可以过来让我看看么?我……我找了你十年!”

      居生生却没有动,她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人。她的父母?真的是她的父母?!她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幻想亲生的父母驾着马车来接自己,但那也只是梦想罢了,如今梦成了真的,她居然觉得无法相信。

      紫衣女子见她不过来,一时忍不住,疾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居生生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手心全是汗,居生生怔怔地看着她把自己的袖子褪上去,露出大半个莹白纤细的胳膊,在手肘左边的肌肤上,清清楚楚一个月牙状的青色胎记。

      那女子一见胎记,顿时泪流满面,一把将居生生紧紧搂去怀里,颤声道:“我可怜的孩子!娘终于找到你了!我苦命的孩子……”

      她忽然揭去脸上的面纱,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她肤光胜雪,猛地一看竟然看不出年龄。所有人走在心底暗叹一声,世上居然有如此美女!她周围好像笼罩着一层白光,连面容都无法逼视,一身的清雅柔婉。可是,谁也都能看出来,居生生的面容与她有多么相似,两个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站在一起好像姐妹一般。

      要说她们不是亲生母女,白痴也不会相信。

      居生生只是发愣,曾经想象中的与亲人见面的欢喜此刻半点也找不到,她心底只有一片不明所以的麻木。

      秦庄主呵呵笑了起来,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柔声道:“阿紫,别太激动了,你身体不好。孩儿如今已经找到,总算了却你我的一桩心事。今日就带她回山庄吧。”

      他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一点也不激动,仿佛出来找自己的孩子,只是为了让妻子开心一般。连端木容慧都看出来了,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阿紫有些怯怯地抬头看着他,喃喃道:“老爷……这孩子……您真的愿意收留她么?”

      这话问得更诡异,众人只觉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果然,秦伟义皱起眉头说道:“你说什么呢?!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陪你找了十年,难道还会有假?……你,你叫生生对不对?”他转头去问居生生,放柔了语气,“生生,和爹娘回家吧。这些年来,委曲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秦伟义的女儿!谁都不敢欺负你啦!”

      居生生怔了半晌,忽然开口轻道:“我……我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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