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之断流》北渊凉

47、幼时，母亲与父亲

　　上弦月之夜，月色稀薄，只靠着点点星光描绘着黑暗里蠢蠢欲动的万物。

　　“传说，在遥远的东海之滨有一群以美貌迷惑人心，声音蛊惑神志的妖怪。被捕获的人要么成为这些妖怪的奴隶，要么成为他们的口粮。”
　　大约二十来岁的青年女子有着如雪的及耳短发，精致的脸庞上碧绿色的猫瞳闪动着明亮的光彩，白色带碎花方格的长袖随着她的动作而勾勒出优雅的弧度，“他们的耳朵可不是我们这样的！像鱼鳍一样长而透明！还有着明珠般色泽的长长鱼尾！”
　　“鱼尾？！”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孩惊讶出声，小手捂着嘴问，“那可以吃么！”
　　「吃？老娘说了半天就想着吃？？」白发的女子闭着眼，额角突突地跳，几乎咬牙切齿地问道：“我说了这么久……你就想着吃？”
　　闻言，小孩有些委屈地捂住肚子道：“我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啊。大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去吃东西啊？而且，这么晚了我也要回家了。”「没打招呼就出来了，母亲应该担心死了……」

　　“我讲了这么多，你就不想去看看？”白发女子微挑眉，看着小孩果断摇头的时候，碧绿的眼瞳掠过森冷的光芒，“也对，说了这么久我也口干了。让我喝喝血怎么样？”
　　小孩丝毫不害怕地看着眼前突然体积变大了好几倍，头顶长出鹿角状的面容凶恶的女子，缩了缩脖子说：“我要回家了，而且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可怕！”「那对角好可爱啊。」
　　「这个小鬼！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白发女妖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抬起足足有半个人长的手臂，宽大的手上指爪都快有手指长度，尖锐得可以轻易撕裂任何物质，“小鬼！让我看看，你这样也不害怕么！”
　　手臂挥动，指甲在空中划过森冷的弧度。

　　“唔——”动作被静止在半空，睁大眼的白发女子只能看着穿过身体的箭没入远方的黑暗森林之内，想做最后的挣扎却是徒劳。
　　消失的妖怪在枵薄的月光下留下点点磷光。
　　“母亲！”小孩开心地叫着，撒开腿跑向了重新背好长弓的白衣红裤女子，双手抱着一条腿撒娇地蹭了蹭，“为什么他们都想要喝姬平的血啊？”回想着以往的记忆，唤名姬平的小孩不解地歪着脑袋，小眉头皱了皱，奇怪地继续说：“妖怪都喜欢喝人血吗？可是……他们都不会喝姬平的血诶。”
　　逆光而站的女子在黑暗里看不清容貌和表情，微弯下身抚摸着孩童柔软地头发，温柔地说：“并不是这样的呢……有些妖怪生而嗜血，有些妖怪却不会，他们也不屑于做这么低等的行为。三月和七月可都是大妖怪，不能相提并论的。”
　　懵懂的小姬平点点头，笑弯了眼眉，想到了什么径自发笑说：“三月听到的话，肯定会吵我的！要帮忙保守秘密哦！母亲。”「三月不讲道理的样子有点可怕呢！」
　　“好，”女子站直身，牵着小孩的手慢慢往来的路往回走，询问道，“这次这个妖怪，有和姬平说了什么话？母亲很好奇呢。”
　　“她说东海之滨有长着鱼尾的妖怪！”小孩蹦跶着用力晃了晃女子的手腕，兴奋地问：“母亲！真的有这样的妖怪么？东海之滨又在哪里啊？”「好想看看这样的妖怪啊，漂亮的长长鱼尾呢。」

　　「长着鱼尾的妖怪么……」
　　缓缓走出这大片森林的阴影，淡淡月色下的女子有着柔和的眉目，像她声音般温柔，缓缓说道：“大概是有的吧……毕竟世界是非常、非常大的呢。有很多地方、很多妖怪是母亲也没有去过和见过的。”
　　“母亲也有没去过的地方？！”在年幼的记忆里，母亲总是那么的高大且温和以及无所不知，也永远不会倒下。
　　被小孩怪异的语调弄笑的女子点点头，看着已经逐渐泛起光亮的东方，轻柔的声音如同远方袭来的微风般悠悠长长，“是的呢。有很多很多地方都没去过。”
　　随着朝阳驱散夜间的灰暗，血液里传来着熟悉的躁动，几个吐息之间小孩的耳朵变成了一双小小的狐耳立在头顶两侧，黑色的眼眸也转成紫水晶般的漂亮色泽，相握的手指指尖也尖利起来。
　　“母亲，好讨厌的感觉……”小姬平努着嘴非常不适合这样的变化，「讨厌得快吐了！为什么自己会有变化呢？为什么不能维持一种状态呢？」
　　女子表情有些微的崩裂，随即又恢复如常，似不经意地问：“那么，姬平是喜欢人类的状态还是现在这样呢？”
　　「一定要选择么？」皱了皱鼻头的小姬平似乎很难抉择，带着浓浓不解的声音问：“不能像三月他们那样么？”

　　“天都快亮了，再不回去三月他们会着急的……”玖子摸摸小姬平的狐耳，默不作声地转移这个话题，“以后可以不能再擅自一个头跑出来了。”
　　“哦……”小姬平吞下到嘴的疑问地轻轻应了声，「母亲为什么不回答我呢？只是，母亲似乎不高兴的感觉……」小心地看眼微微收敛了笑意的母亲，小姬平默默抓紧了彼此相握的手指，仰着脑袋说：“母亲不喜欢的话，姬平以后都不会再问了。”
　　玖子微微闭目眨去眼内涌起的湿意，“姬平是好孩子。”
　　“啊？可是……姬平让母亲，难过了……”小姬平抱歉地低下了脑袋，「这样也是好孩子么？」
　　“才不是因为姬平呢，”玖子蹲下身将自责的小孩抱进怀里，轻抚着那柔软的头发，自言自语般细声道，“母亲难过的只是要让姬平承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母亲的错，是母亲不好。”

　　年幼的姬平不懂这句话，也不太想懂，虽然看不到母亲的模样，但是他知道一定是难过得快要哭泣的表情，他不要母亲有这么悲哀的表情，这不属于母亲。小姬平对万物的理解有限制，可是他现在唯一希望可以做的就是令母亲高兴。
　　“我们回去了好不好，姬平肚子好饿！”「我只想，母亲一直开心就好。」小姬平微微推开玖子的双臂，撒着娇，拿细腻的脸庞蹭着玖子的鬓角说，“快饿得咕咕直叫了！”
　　玖子“噗嗤”笑了出声，拿食指戳了戳小姬平的脑袋，嗔笑道：“你个小饿鬼，走了。”
　　“姬平是小饿鬼的话，母亲就是大饿鬼哦！”
　　“你这孩子……”
　　小姬平仰望着被晨光模糊了轮廓的女子，眉眼微弯着把光都给揉碎了一般。母亲不是他见过人世间里漂亮的女人，却是他心中唯一漂亮的母亲。

　　“唔！”捂着被撞的鼻子，小姬平不解母亲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把自己紧紧裹在身后的单薄背影，好奇地想要伸出脑袋去瞧前方有什么东西，「嘛，连母亲都这么紧张……是个很可怕的妖怪么？可是，这味道为什么……会觉得有些熟悉？」
　　玖子不回头也精准地摁住想要张望的小脑袋，低声安抚道：“没事，姬平不用看。”
　　“好。”小姬平收回好奇的脑袋，乖乖的呆在玖子的身后面，听着耳畔的风鸣，感受着朝阳那令人昏昏欲睡的温度，视线却是透过玖子衣物间的缝隙清楚地看清了前方到底有什么存在。
　　该怎么形容呢？小姬平最后只能总结出“庄严且冷漠”，那双流转着一丝红光的深紫眸仿佛能看穿万物，却又将万物弊之在外，男人有着鬼斧刀工的五官和着那双眸，尽管只穿着素白色的简单家居和服，也让人无法忽视其自身散发出来的强大具有压迫性的气息，仿佛是天生的王者。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世人的七情和六欲。
　　「这妖，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小姬平对上那双眼的瞬间便收回了视线，这回是乖乖的躲在玖子的身后，「好可怕……确实是看见了吧？」明明只是不经意的扫了眼，却让小姬平有种死而复生的冰冷感觉。

　　“你……”玖子瞅了眼似乎被吓着了的姬平，直视着那双紫红交杂的眸子，半晌却说不出下个字，冰冷的水渍从额角滑落，滚过面颊顺着下巴落在地面。
　　“就是这个小妖怪。”明明该是询问，却更像是直述。
　　玖子吞咽着口水，干涸的咽喉得到了一丝解放，“……想做什么。”
　　“我并不需要一个爱到处乱跑的惹事容器，”男人微垂下眼睑，余光瞥眼护犊子般紧张不已的大巫女，微勾唇角露出不屑的笑，“要么你自己看好，要么……就换一个。大巫女，我相信你能做好的对么？”
　　沉默着，远方的朝阳又升高了，金色的光芒铺遍了大地，将白日的万物从黑暗里彻底释放出来。
　　“是……”玖子不敢再看这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就像当初因为喜欢着不敢直视，如今却是因为恐惧而不能直视。多可笑，绝对对立的双方，她却不用经过思考就选择了放弃对抗的能力，「这个妖怪，比以前更加强大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男人安静无息的消失在空气中，如来时般无声无息。
　　那瞬间，玖子双腿瘫软的跪坐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前方，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妖怪的影子。
　　视线豁然开朗的小姬平还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眨眨眼从之前的走神里反应过来，歪头看着玖子问：“母亲，那个妖怪是谁？被母亲打跑了么？”「是的吧，要不然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玖子闻言抬头看着站在自己前方的矮小孩童，是那么那么的干净，亲吻着他的眉心说：“他，是姬平的父亲。所以啊，母亲也打不赢他……”

　　三月说，你的父亲是整个南国的妖怪首领，就连人类也尊敬的大妖怪！据说，已经接近于神的存在……
　　小姬平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三月他们眼睛里的崇拜和向往以及臣服。那时候他也露出了一样的表情，臆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变成父亲那样厉害的妖怪。直到现在，小姬平突然明白自己永远也到不了那样的境界，甚至也刷新了他对曾经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所有印象。
　　「父亲是强大而令人恐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