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当犹大因背叛哭泣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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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勒莫城郊外的山岭在被黑夜覆盖后跌入无垠的墨色之中，初夏夜晚沁人的凉风踩动了山林间树木的枝叶，令躁动的野兽闻声长啸。
山岭中一个作为彭格列临时总部的隐蔽山洞内，晚餐时间的沉闷气氛被两个忽然闯进的身影打破——银色长发的男子手里拎着一个拼命挣扎的红发男孩儿踱近正将一只烤好的兔腿分给饥饿孩子们的金发男人，环视了一眼四周聚集起来分食晚餐的人，不出所料地见到这儿被分到食物的多数是女眷同孩童，篝火旁只有少得可怜的两只野兔，而男人们的饭碗里则只有不知何时采摘的野菜和野菇，少数伤患的食物里才有不够塞牙缝的肉食或是鱼骨，身为首领的金发男人碗中更是仅见得到两根煮烂的野菜。
“路西法？是Sivnora那里有什么消息吗？”注意到银发男人的到来，Giotto转过头来看向他，下一秒就惊讶地发现了他手中提着的满脸恐慌的红发男孩儿：“啊，尼克……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你该问的不只是这些。”抬起手把叫做尼克的男孩儿扔到他面前，路西法忽然就握住剑柄，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剑指住男孩儿的咽喉，神情冰冷：“自己说吧——告诉所有人，你干了什么好事。”
“等等，路西法！你这是做什么！”被他的动作一吓，Giotto几乎是反射性地起身走上前，将脸色变得惨白的尼克护在身后，皱紧眉心拨开了路西法的剑尖，“不管他做了什么，绝不能用剑指着孩子——”
“那你真该听听看他究竟做了什么——如果你认为两支队伍的牺牲需要一个交代的话！”对方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是伸脚踹开了他的手，一挥长剑再次直指被他护在后头的尼克。
猛地一颤，Giotto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忽而变得苍白如纸，他金褐色的双眸微微睁大，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银发男人：“两支队伍的牺牲……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路西法？”
路西法冷嗤一声，转眸看向已然面色铁青、抖如筛糠的红发男孩儿：“呵，既然你不说，我就替你来告诉这里的蠢货好了——Giotto，Sivnora要我转告你，向切尔涅告密导致你们的汤姆分队和卡勒分队全军覆灭的——就是这个小鬼。”
山洞内被篝火烘暖的空气好像霎时间凝结。
脑内疯狂的猜测得到验证，Giotto只觉耳边一阵嗡鸣，他的手还维护地按在尼克的肩膀上，碰触到的男孩儿瑟瑟发抖的身体就像在嘲笑他的无知一般，清晰而可笑。感觉到挡在自己前面的金发男人身形一僵，红发男孩儿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埋下头来咬住下唇低低地抽噎出声，滚烫的泪水掉下来。
疲软地坐在山洞中几个伤员和病患的草塌前的苏蕾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她身为卡勒分队的唯一幸存者，一天前刚回到这里。几个小时以前她才被告知汤姆分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更不幸的是，她的孩子也在战争中丧了命。她还没有从丈夫与孩子的死亡中抽离，现在就得知了这个为人震惊的事实——原来出卖他们的，就是家族内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孩儿。
是啊，谁又会想得到呢？
映在苏蕾眼中的，是Giotto依旧维持着护住尼克的动作的身影——或者说，他已经僵在了那里。她知道在他们从巴勒莫的总部撤退到山岭后的这段时间里，由于切尔涅的围困，他们的食物早已所剩无几，不少人甚至已经挨饿了好几天，夜晚无法入睡。而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状况下，这个金发男人也不忘照顾所有人的情绪，他把冒着危险捕猎得来的食物分给妇女、孩子及伤员，就算是剩下了采摘来的野素，也是把它们留给了下属。他看上去本就不结实的身板消瘦了不知几圈，被西西里馈赠人们的自然所呵护了二十余年的那张娃娃脸也明显地憔悴下来。
可正是面对在这种境况下依旧以笑容给予同伴安抚的首领，接受他恩赐的孩子居然选择了背叛。
身畔的草塌上传来隐忍的低泣，苏蕾转过头，见到的是一个躺在草塌上的狼狈女人捂住嘴别过脸哭泣的模样——苏蕾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是尼克的母亲，戴安娜。戴安娜原先也是彭格列的医护人员，在临时总部夜以继日地照顾伤患的过程中病倒，还不幸地被诊断出了肺痨。如今她整副身躯枯瘦得像是干尸，痛苦地瘫倒在病榻上。身为医师的苏蕾知道戴安娜的时间不多了。
“对不起……对不起……”瑟缩在Giotto身后的红发男孩儿呜咽着出声，他胡乱地用手背擦拭着从眼眶中滚落的泪水，好像在抑制着什么要从体内将胸腔撕碎的痛苦一般，终于嚎哭出来——“我……我想要给妈妈食物……我怕妈妈会饿死……那天我出去找食物，被、被切尔涅的人捉到……他们告诉我他们可以给我食物，但是……但是……”
“够了，够了……”卧在草塌上的戴安娜再也无法忍耐，颤抖着哭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发抖的双手悲痛地捂住脸，浑身冰冷。这个可怜的母亲和所以当初选择加入自卫队的人一样，为了自由与和平而竭力奉献，而此刻她已然成了令上百个同伴悲惨地牺牲的罪人。她知道这儿还有许多汤姆分队和卡勒分队成员的家眷，他们都因为她跟她的孩子而永远地失去了亲人，她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直视他们的眼睛，她的罪不会得到宽恕。
“Sivnora要我告诉你，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看了眼戴安娜啜泣的身影，路西法收起了他直指男孩儿的剑，无所动容地望向Giotto，“不止一个人在等你给他们交代。”
金发男人低垂着头没有给出回应，不管从谁的角度都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从头至尾都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的G沉默地看着他的侧影，缓缓摁灭了烟头，站起身来：“处罚尼克吧，Giotto。”
如果你下不了手，就由我来。他是这么想的。临时总部食物短缺的情况恐怕还会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之中不能够再有背叛者。不论尼克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为了他的母亲，他已经背负上了百余条性命——因此不管是从原罪还是长远之计来看，他们都必须让这男孩儿偿命。
而G也清楚，这样的处理方式是Giotto一直以来都反对的。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谁也没有料到，他的话音刚落，卧躺在草塌上的戴安娜就突然发了疯似的爬了起来！这个骨瘦如柴、面黄如土的女人连滚带爬地来到金发男人脚边，她死死抱住他的脚踝，卑微地匍匐在冰凉粗糙的石地上，无法顾及已被这疯狂的爬行而磨破的双膝，悲恸地哭嚎着向他乞求——
“Giotto……Giotto……求求您，求求您饶恕尼克……”
她消瘦得可怕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双眼因极度的悲伤而难以睁开，激烈的情绪起伏令她开始剧烈地咳嗽，混杂着腥红鲜血的痰从口中咳出，她却像是毫无知觉一样挣扎着跪在他面前，绝望地嚎啕大哭：“求求您！这孩子把所有换来的食物都给了我，他没有半点为自己的私心……一切的过错都在于我……我帮不上任何的忙，留下来只会给你们拖后腿……请您杀死我吧——让这孩子该受的惩罚都由我来承担……求求您了……求您饶恕他……”
“戴安娜……”Giotto无措地听着她的乞求，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多年来尽心尽力地为自卫队和后来的彭格列工作的女人，她已从最初那个结实、朝气蓬勃而又坚韧的女性成了现在这副虚弱而卑微的悲惨模样，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她濒临死亡，而她也正在哀嚎着求自己，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自己宽恕她的孩子。
见到戴安娜咳出的鲜血已浸湿了衣襟，他身后的尼克惊恐而痛苦地尖叫出声，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身边，慌乱地抱住自己母亲的腰身，在意识到她身躯冰冷的时候再也无法抑制地放声大哭。
洞内目睹这一幕的妇女都忍不住撇过头，或是将自己的孩子拉到身边，捂住他们的眼睛，将他们紧紧搂进怀中。她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因这对母子的背叛而失去了亲属，可她们并非不能理解戴安娜的心情，再强烈的愤怒与憎恨都无法压下恻隐之心，可她们没有办法原谅这将她们的家人残忍而永久地带离她们的罪人，因此她们只能不再去看她，不让自己的孩子见到她绝望的眼泪。
事态的突变恰恰就发生在下一秒。
一个身影猛然从洞口冲进来，步伐歪歪趔趔却迅猛，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以前就将跪在戴安娜身边的尼克拖拽了起来——那是在路西法到达这儿不久后便和阿诺德一同来到山洞前的茜拉，她提着尼克转过身走出几步，把这个惊恐地哭泣着的男孩儿狠狠摁到石壁边，伸出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尼克！”下意识地惊呼出声，Giotto无暇顾及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吓到的戴安娜，急忙走上前想要阻止茜拉：“茜拉——”
“闭嘴，Giotto！”看上去像是丧失了理智的金发女人高声呵斥，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她的表情异常的冷静，疲劳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却出卖了她的情绪。她稍稍收紧了掐着男孩儿颈脖的右手的力道，镇定地瞠视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友人，语气残忍而果决：“给你两个选择——让我现在就杀了他，或者把他丢去山林里。”
丢去山林里，就意味着把这男孩儿送作野兽的美食。
在听到这威胁性的话语时，金发男人顿住的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茜拉。她的逼迫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冲击——不同于他们，不是黑手党的茜拉从来没有将作为朋友的他们推上过无可选择的绝境，他以为她会知道，他认为以命偿命是最不值的做法。为什么总要用更多的牺牲来换取对逝者的安抚？他们以此来给予逝者慰藉，以示对他们生命的尊敬，可也用牺牲践踏了这份敬畏。不管罪恶是否能得到宽恕，至少生命需要得到的尊重应该是平等的，可他们一次次选择违背这个原则。
用这样的历史铺成通往自由与平等的道路，究竟谁能说它不是值得怀疑的？
Giotto凝视着茜拉，他觉得身体像是瞬间四分五裂，流动在体内的血液都变得冰凉。一直以来他都避免思考的问题将他踢进了无助和迷茫的深渊，那里有无辜平民遭遇黑手党残酷的洗劫后痛苦的身影，有枪林弹雨中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不甘地嘶吼的反抗者的背影，有失去父母的孤苦孩子在贫民窟的角落里低低的啜泣，有戴安娜绝望的哀求，有尼克刺耳的哭喊。
而他们选择了这条道路，谁也无法回头。
“喂，你也没有资格这样逼迫首领——”尽管能够理解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金发女人的做法，但人群中还是有了质疑的声音。Giotto毕竟是他们的首领，他的决意如果被这样一个职位在他之下的女人左右，那他的威信也会逐渐为人怀疑。
“她是我的直属部下，不是彭格列的人。作为外人来对你们的首领进行指责，你们还有意见吗。”平静的嗓音响起，铂金发男人缓步走近Giotto，淡瞥他一眼后，湖蓝色的眸子环视了一眼洞内的所有人，目光薄凉。
熟知这是彭格列云守的人噤了声，而仍有反对意见的在碰触到他的视线后也不禁不再做声，等待Giotto的决定。
猛烈地咳出鲜血的戴安娜终于松开了Giotto的脚，她精疲力竭地伏在地上，在这短短的阒然中用最后的力气爬到了茜拉脚边，竭力仰起头想要看着她翠绿的眼睛，伸出手想要捉住被她掐住脖子按在石壁上的尼克的手。
这个母亲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她没来得及碰到自己孩子的手颓然垂下，要说的话再也没有声息。
在男孩儿最后那痛彻心扉的惨嚎声中，茜拉听到了Giotto微不可闻的回答。
“G，把尼克带去山林里。”
他是这么说的。
而在听从吩咐的红发男人走上前把茜拉的手从尼克的颈脖上拿开时，才发现她早已僵硬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也是在她一瘸一拐地转身走向阿诺德时，Giotto才注意到她伤得惨不忍睹的左腿。
苏蕾和另外一个医护人员将死去的戴安娜抬出了山洞，在经过他们的首领身畔时，她无意间看到了这个从来都是温蔼笑着的金发男人眼眶中直到最后都没有溢出的泪水。
所有人都有哭泣的权利，她想。但这个男人，早在带领他们举起反抗的旗帜时，就将这份权利分给了他们。
而他自己却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当犹大因背叛哭泣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