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豆豆的一天》赤卯

3、下午

　　走在通往莫师兄卧房的路上，糖豆豆不大高兴的嘟着嘴。
　　“中午吃得不好？”林文昊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糖豆豆仍然不高兴的摇头，闷声闷气的说：“不是。”
　　“那是吃饱了撑的？”林文昊温柔的声音和关心的语气在此时和这句话形成了绝配。
　　“你才吃饱了撑的！”糖豆豆四周没有凶器可用，握起拳头向她够不到的林文昊的脑袋上招呼。结果拳头只能落到肩膀上。

　　林文昊没有敲门，只是轻轻的推开那扇红木的门扇，带着糖豆豆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莫言的房里常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糖豆豆没有下山之前也是常来的，很习惯这种药气，但今日她觉得这房间让她有点不舒服。她皱了皱眉，没有想到这是修炼之人对渐近的死气所有的特殊的敏感。
　　林文昊向套床的方向望了望，莫言双目闭合，胸口微微起伏，看样子是睡着了。林文昊回首招呼糖豆豆出去，这是房里传来了莫言轻柔的声音：“是林师弟吗？”
　　“是，”林文昊停住了要出去的脚步，“唐师妹今天回来了，我带她过来看看。”
　　“进来吧。”与林文昊相比，莫言的声线里带着成熟的气质，还有一点糖豆豆并不明白的对生死的勘破。
　　“莫师兄。”糖豆豆叫了一声。许久不见，莫言的双颊比她走时更加凹陷，脸色白到透明，嘴唇上的黑紫格外醒目。她想在说点什么，但这样的莫言让她无言可对，喉头像是被一块石头塞住了一样，她粉红色的嘴唇动了动，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婉儿不要哭。”
　　莫言这么说时，糖豆豆在意识到眼泪已经不在眼眶里噙着了。但莫言这么说让她更加想哭，师门相熟的几位师兄弟里，只有莫师兄会好好的叫她的名字。
　　“唐婉，唐婉，不知道是汤碗，还是糖丸，或者干脆就是糖碗？”林文昊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让刚才伤感的气氛荡然无存。
　　糖豆豆脑袋一转，迅速想出林文昊那三个“唐婉”确实的字句，哪里还顾得上哭，只恨手里没拿剑了。
　　林文昊在被追打的过程中向莫言投去了一瞥目光，“这样她就不会哭了”，莫言读懂了这位说话十分不正经的师弟眼神中的意思。
　　糖豆豆的追打终于在林文昊一句“莫师兄经不得吵闹”中结束了。林文昊揉了揉不怎么疼的肩膀，故作委屈的说：“师妹把我打残了，可是整个武林的损失。”
　　糖豆豆听罢又要粉拳招呼，林文昊赶紧做告饶状，回身拿了个凳子放到莫言床边给她坐。
　　糖豆豆坐下，看着师兄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没事。”倒是重病的师兄先开了口。
　　“怎……”糖豆豆那句“怎么会”哽在喉里，只发出了第一个音。
　　“我虽然活不了多久了，但是活着的人仍然可以幸福的活着，我很知足了。”莫言平静的声音中甚至还有一些喜悦。
　　糖豆豆很明白莫师兄那句“活着的人仍然可以幸福的活着”指的是什么。她很想说雪师姐是可以永生永世的活着，但她未必幸福。不过，这句话她始终说不出口，也就作罢了。
　　“你们都在这。”突然想起来的声音吸引了糖豆豆在注意，进来的人是楚少昊。
　　站在一边的林文昊对刚进来的师兄点了下头。
　　“少昊，有什么事吗？”莫言问他。
　　“萧师兄请了天音寺的普泓大师来，想给莫师兄瞧瞧病。”楚少昊对莫言说。
　　“让你们费心了，辛苦大师这么远跑来，我这病没有希望的，我自己知道。”莫言眉眼带笑，静静的说道。
　　“普泓大师已经到了……”楚少昊试图说服他。
　　莫言没有让他多费唇舌，“请普泓大师过来吧。”

　　从莫言的房里离开，糖豆豆的心情难以言说的沉重。刚才普泓大师闭目摇头的那一幕还在眼前，“莫施主，恕老衲直言，最多还有半年。”
　　莫言的脸上没有任何绝望和悲苦，微笑着说：“有劳大师。”
　　林文昊揉了揉她的团子头。
　　“师兄，为什么莫师兄会那么平静？”糖豆豆轻声问。
　　“你知道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我们谁都逃不掉。我们修行之人常说跳出轮回，真正看破世事才能跳出轮回。莫师兄虽然不得修道成仙，但他早已把一切看破，到了地府许会做了城隍也不一定。”林文昊劝说道。
　　糖豆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真的有来世吗？”
　　林文昊反问：“真的能成仙吗？雪师姐不是御剑而去了？”
　　糖豆豆又点了点头。此时她没有想那许多，而在半年之后，她看到斐雪回到人间，陪莫师兄走过了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那也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那时她再回忆起今天，会发现莫师兄对她说的那番话，是她上的第一堂有关死亡的课程，也是促成日后人生成长的完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