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三章 ...
-
隐隐的抽泣声从不远处的晴雪阁传入冬青院。
不是她在哭泣……青瞳立在回廊下,辨别出声音的主人,内心沉闷的压抑放松了些。他随即坐在回廊的长椅上,静默的听者伴随哭泣传来的安慰声,好似很小的时候,听到母亲的声音——轻轻的,温柔似水。
很快有人接近,打破这一宁静,听得出是青王特有的脚步声。
青瞳站起身,在青王完全出现在冬青院前,恢复成以往冷漠的面孔。
“青瞳,父王决定十日后返回权京。”青王开门见山。
那么妃子的人选定下来了?青瞳一惊,目露疑问。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柳休仁会这么快的妥协?下一刻,他双眼对上青王若有所思的目光,掩饰着移开视线。
青王了然于胸,低头笑笑,不再看长子。“青瞳,柳员外的三女和七女,你觉得那个更适合为妃?”他有意反问。
“这还是由圣上决定。”青瞳回答巧妙。
呵,青王冷冷一笑,从未将那个懦弱的家伙放在眼里。
他转身看向身旁的长子,除了不纯正的血统外,并无太大缺失,比起其他两子及下属,这个儿子是他最大的助力。长久以来,他担心长子会随时离去——自己并无任何理由留下他,但是,现在……
“青瞳,父王向柳员外提亲,将柳三小姐嫁与你如何?”他这一句问话,实则在试探,而且毫无意外地看到长子一向冷漠的面庞出现一丝裂痕。虽然转瞬即逝,但已足以,接下来如何,他胸有成竹。“难道你不想么?”
“不是!”随口而出的话泄露内心,青瞳回过神来。
青王的话让他心动了,如何……如何不想拥有那抹倩影。
可是,不行啊……
“王爷,”他露出苦笑。“……属下配不上三小姐。”她已心有所属,不能强迫并不爱自己人在身旁……不能像你留下母亲那样。
“本王的长子,又如何配不上商贾之女?”青王浅笑,头也不回的离开。
青瞳看着青王走远,走出冬青院。
回廊外吹入的冷风,如同此刻的心情——无奈。
“哦,好像听到不得了的事。”
房梁上,自认为听觉良好的江凛天喃喃自语。
说,还是不说呢?他犹豫着回到府中,一路走向府内深处的白桑居。
“阿嚏!外面很冷啊……迟秋你干吗?唉?哦……”江凛天推门进主屋,忽略立在门旁的少年的不满,弹弹身上的积雪。抬头正视眼前挨榻上,那仿佛千万年不变的面孔时,突生出一种感觉,想看看那个人其他的表情。这么想着,话不由自主,且不经大脑的说出来。“……啊,对了。似乎柳三小姐将嫁与青王的长子。”
话刚出口,到有些后悔,收不回来,他只好怔怔的看着那个一身白色,和衣靠在榻上血亦寻。
静默长久。
直到感觉冷汗慢慢滑落下来。
“真的?”血亦寻开口,轻轻冷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疑问的味道,似乎只是默默的自言自语。
“她情愿?”一双黑色眸子却没有移开分毫,注视着全身不自在的江凛天。
如果点头,会不会出问题?这个玩笑……不要开的好。
“没有。”
血亦寻得到答案,不再看他。
依旧沉默如斯。
“万一她应允……”江凛天不觉追问。
“没有万一,”血亦寻打断对方,难得干脆的回答。“从来……没有。”从他脸上看不出自持,甚至自信、自傲。苍白的脸生动起来,竟然看得出淡淡的笑意,已经决定了什么般的了悟,仿佛为此不惜玉石俱焚。
到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近十年,竟然完全是错觉?或者就像自己所想——是他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个人淡漠无情?众多的困惑有瞬间解开的迹象,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这样的人执著起来,后果……
江凛天不敢往下想,答案就在这里。
看向此时静静看着窗外夜空中飞雪的血亦寻,似乎在出神。
但愿只是错觉。在迟秋脸上,他看到与自己心境相同的担忧的神色。
“厥飞,一定要寻得神医,快些回来……”江凛天低语,从没这么想过那个脾气暴躁的人。
南方,清风拂柳的瑟宜城。
人人被长久恒温的气候,优雅的环境熏陶成温和的性格,连小商小贩亦如此,和颜悦色的生活度日。因此,街面上出现行色匆匆的人到成了大家注意的对象。
一身风尘仆仆的厥飞,途中收到自上京而来的飞鸽传书,加快步伐南下。虽然凛天一向言词夸张,但这却不是开得玩笑的事情。攥紧手中一直未曾放开的纸条,竟然感觉一旦放开手,一切将成定局,追悔莫及。
“那个什么神医的到底在哪儿啊?!”他绕着城跑了大半圈,竟然只闻其人,未见其人。有种想生生掐死人的感觉。
瑟宜城是座古香古色的城郭,亭台楼阁,房屋树木,错落有致,城正中缓缓而过一条清澈的河水。因古时居首城池的主人的意图,楼宇民房都有各自特定的位置,基本仿似迷宫布阵。初来的人很容易迷失其中,寻不到东南西北。但凡初到的人,都会在进城时,得到些微提示——顺着城中主路走,不可徒省事随便抄近路行进。
不巧,厥飞从没有耐心听得任何“多余”的介绍。
当他不止一次从相同道路以同样的速度走过,城里的街道上的居民全部面带疑惑的看着他。想开口提示,却发现那个人已经再次走远。
忍耐到达临界点,厥飞焦躁的用手耙过头发,四下观望周围的地势,旋即干脆跃上身旁房屋的屋脊。就不信从房顶上,他还会迷路。
刚刚站定,却在耳畔听到一丝轻笑声。
“谁?!”厥飞懊恼的寻找来人。不明白,自己为何一点点察觉都没有?
“迷路了么?”那个声音这次从下方传来。
厥飞定定神,向下看去。
下面是一片在北方常见的枫树,在南方虽然这个季节也会落叶,却再也不会泛出艳丽的红色。一个青衣的人站在树下,手持一片在此刻看来突兀得绯红的枫叶,带着盈盈笑意看着自己,一头齐肩没有束缚的直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那样清闲,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在等待什么。
++++++
几天后的雪夜,晴雪阁中,自女儿十岁后便不曾踏足的非音环莅临。
柳雪晴大概猜到母亲的目的,还是恭敬的施礼,请母亲坐下,让丫鬟奉茶,然后静静坐在对面等着对方开口。
一盏茶的时间后,非音环正色看向女儿。
“晴儿,为娘问你,你愿嫁与皇上,还是青王长子?”
柳雪晴听后笑笑。“母亲希望我如何?”
“当然是……”非音环话说到一半止住,女儿明明没有改变样貌,依旧笑容举止得体,但让人感到陌生。
这个女儿自出生便与众不同,不哭不闹,安静的用一双眼睛看着周围发生一切。说来好笑,她抱着还是婴儿的女儿,会感觉自己的一切内心都被看穿,终日惴惴不安,所以她早早的将几个月大的女儿托给奶娘。
非音环甚少与女儿见面,交心谈话更是没有。
她只晓得女儿懂事以来,从未违逆过自己,任何就自己看来也苛刻的课业也完成的让人满意,却不晓得女儿成长至什么样。
“成为圣上的妃子。”柳雪晴非常自然的接下去,然后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非音环。“女儿为妾,您希望么?”
非音环为这个刺耳的“妾”字,微微蹙眉,看得出一向坚持的内心已经动摇一些。
柳雪晴看在眼里,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从心理上讲,这时“不说”比“说”效果来的更佳。
“嫁为皇妃……这有什么不好?”半晌,非音环开口,抓住茶杯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泛出白痕。头一次,不知不觉在人前显出弱势,还是面对自己的女儿。
“您希望么?”柳雪晴只轻轻重复这个问题。
挣扎良久,非音环掩饰内心的烦乱,轻抿一口茶,润了润艰涩突然艰涩的喉咙。“晴儿,娘也是为你好。”虽然一度动摇,她并不打算放弃初衷。
“女儿晓得。”柳雪晴点头,不否认心头有些感伤——自己还是多了不该有的期待,哪怕只是一句话……
看着女儿掺入些微苦涩的笑容,非音环不自在的放下茶杯,只想到快些离开。“时候也不早,娘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好,您慢走。”柳雪晴站起身,恭敬福身,客套待母。
一如来时,非音环匆匆离去。
柳雪晴走到窗前,轻轻推开虚掩的窗户,冷风夹着雪花随之灌入。她像毫无所觉般的站定,向外望。透过黑幕中茫茫飞落的雪帘,一盏朦胧的光缓缓向外移动,与院外不远处的另一盏相会。停留一会儿,两盏灯又向各自不同的方向分开,远去。
她看得真真切切。
“这就是父母。”柳雪晴闭上双眼。
轻轻的凉雪抚过面庞,好像冰冷的手,却那么温柔。好像多年前轻轻牵起自己双手的天使,明明已经没有体温的灵魂那时,感觉到温柔的暖意。睁开眼睛的瞬间,她隐约看到了在空中缓缓张扬双翼的天使,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自己。
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期望都抛在脑后……
她伸出手。
希望天使再一次带走她——如果这一刻可以逃避未来。
下一刻,伸出窗棂外的手臂穿过风雪,握住一只同样冰凉的手……
是天使吗?你来带我走吗?
眼前仿佛雾气散尽,飞雪中,依在面前的窗棂楼栏上的却是血亦寻,长长的黑发飞散在风中,一身白色融于雪夜,只手回握着她的,神情专注。
不知道什么心理——是失望,还是欣喜。
泪水从睁大的眼中滑下,她怔怔的望着前方,任凭眼泪汇成一线,从面颊上滴落。
“不要哭。”血亦寻情不自禁的伸手将少女深深揽入怀中,这样才感觉真实不虚。
她在看什么?
这样的眼神,完全是透过眼前的一切,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
“为什么?”少女失神的喃喃自语,“重生真的可以得到幸福吗?为什么……这一次我会那么难过?”她埋首在血亦寻的胸口,说出压沉在内心长久的疑问。“我只是希望,希望能换种方式活着,结果却是那么的相似……”
“……”血亦寻无声叹息。
“我错了吗?还是说我不该选择……”不该选择重生,亦不该选择那份累人的记忆。
“不要继续想下去。”他低头在少女耳畔低语。
“一切都是错误……”
“不要说……”血亦寻难得心烦意乱的揽着怀中的人,却不知道如何安慰,惘然的重复单调的言辞。
她的话,他听不懂。
不!也许——是不想听懂。
那样会让他辛苦压抑的情感倾泻而出,对未来,现在竟多了份惶恐以及不安。
内心,从未悔恨过去的想法,慢慢被颠覆——当年,该杀了那个野心勃勃的人,该不择手段掌握一切,该……
那样自己还能够遇到她么?
面对她,一切都失常了。
他不再冷静,不再是运筹帷幄的房千彦,只是为情所困的血亦寻。
放不开双手,又无法放纵自己的感情,只能紧紧地拥住眼前纤瘦的身躯,竭力的忽略去心头血液的狂躁,悲哀的叹息这一刻无法永远。
渐渐收紧的双臂,让柳雪晴慢慢回神。
有一点点呼吸困难。
她仰起头想看清血亦寻的神情。
“不要看我,不要看……”血亦寻察觉少女的动作,用手将她抬起的头轻轻压回自己胸前,不让他看清自己此刻的表情,有些痛苦,更多的是遏抑……丝丝血痕从艳红色唇角中缓缓溢出流下。
飞雪的夜中,玄红的窗棂旁,窗外吹入的冷风中扬起的两人白色的长长衣摆,如同寒冬中挣扎的飞鸟,欲飞不能。
屋中一点残烛映出两人的身影,在雪白的墙壁上印下暗暗的黑影。
在看似仿若可知的未来,将写下什么样的命运之章?
无人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