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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雪中斗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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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梭,又过得数月,峰儿已到了昔年大理国地界,此时已是隆冬,朔风翻飞,漫天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西南一带原来甚少下雪,这年却不知怎地,不但下了雪,而且雪花都有如鹅毛大小,昼夜不停。
峰儿的银钱将将使完,只得又出来乞讨,只可惜雪下得太大,街面上连一个人也没有。峰儿寻了个大户人家,躲在门口的屋檐下,将身上的破袄子紧了紧,不停地往手心里呵气。这时天已近黄昏,峰儿正自叹晦气,晚上又要挨饿,却听得那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出来个小婢,对峰儿说道:“这里有两个隔夜馒头,又冷又硬,都给了你吧。”说罢将那两个馒头扔在雪地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峰儿正要去捡,斜刺里却冲出两个半大乞儿,抢先一步,将两个馒头都捡了去,其中一个还笑道:“正好,不早不晚,刚刚赶上。”
峰儿守了半日才见到这两个馒头的影子,忽地却被这两小子半道劫去,那里肯善罢甘休,喝道:“兀那两个小子,给我站住。”
那二人闻言,回转身来,其中一个高一点的道:“你想怎地?”
峰儿道:“便是要饭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这两个馒头是我等了半日方才等到的,你们怎地给我抢了去?快快还我。”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高个儿笑道:“小子,我看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吧。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谁的地盘?你来这里要饭,可有问过我们哥俩么?”
峰儿道:“我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我只知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既然是我先到这里候着的,这馒头便应该归我。”
那高个儿的还要说什么,矮个儿却先开了口,道:“小炮哥,跟他废什么话?咱们还是赶紧走吧。”高个儿点头答应,两人便待离去。
峰儿气不打一处来,纵身挡住二人去路,道:“慢着,今天你们不将馒头留下,休想离开。”
那矮个儿怒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到这里来撒野,快给我滚开。”说罢伸手便来推峰儿。
峰儿到手的馒头被他们抢了,本就生气,现在看这矮子竟敢动手,心头火起,看准他手来处,伸手一引,脚下顺势使了个绊子,那矮个儿猝不及防,着了他的道儿,竟然摔了个大马趴。
高个儿见状怒道:“好小子,当真动手啊?”劈面便是一拳打来。峰儿照旧伸手去引他拳头,原想给他来个依样画葫芦,却不料这小炮哥手上的力道甚大,竟是引他不动,峰儿方自惊觉,那拳头已到了面前,再也躲闪不开,竟让他在面门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火辣辣的好不疼痛。
峰儿大怒,拉开架势便上去拼斗。他天资甚高,学了几个月的武功,打起来已是有模有样,寻常乞儿,三四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可那高个儿展开拳脚,竟也不弱于他。二人斗得正紧,峰儿忽觉腿弯里一痛,乏力跪倒,原来却是那矮个儿爬了起来,从后面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这矮个儿的武功原也不输他,只是一时不曾防备,才叫峰儿偷袭得手,这下爬了起来,自是暴跳如雷。峰儿应付一人就已吃力,如何经得起这前后夹攻?只三招两式就被打翻在地。
两人上来劈头盖脸地乱打。峰儿左支右绌,忽听一个女孩的声音道:“哎哟,小炮哥,豆子哥,你们又在打人了。杨大哥教你们武功,可不是让你们用来欺负人的,赶快住手。”声音甜美,好似乳莺出谷,可那两个小子哪里肯听,仍是你一拳,我一脚地乱打。那女孩见状急道:“你们再不停手,我可要回去告诉杨大哥啦。”这句话却甚是管用,两人闻言连忙凝住拳脚,矮个儿赔笑道:“珈儿妹子,别生气,我们听你的话就是,不过刚才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杨大哥,其实都是这小子惹是生非,自找的,根本不关我们哥儿俩的事啦。”
那女孩嗔道:“我懒得听你们胡扯,杨大哥差我来叫你们去呢。”
矮个儿闻言眼睛都亮了,急道:“莫不是又有什么好吃的啦?”
女孩见状笑道:“瞧你那样儿,口水都快流到地上去了。是啊是啊,杨大哥今日打着两只野兔,叫你们一起去吃呢。”
两人闻言大喜,舍了峰儿便走,只走得数步,高个儿又回转来,对峰儿道:“小子你听好,我叫做小炮,他叫做豆子。你要是不服气,明天尽可到城外苍山脚下来寻我们,我们随时奉陪,就怕你没种,不敢来。”说罢与豆子哈哈大笑,跟着那女孩欢天喜地地去了。
峰儿见三人远去,翻身爬起来,他性情勇悍,从不轻易服输,当下暗道:“去就去,难道还怕了你们不成?我若不去,岂不是要被你们笑死?姓骆的可还没有这么窝囊。明日待我寻些食物,吃饱了再来打过,我就不信硬是打不过你们这两个臭小子。”主意拿定,便裹紧了棉袄,自寻地方过夜去了。
第二日峰儿早早上街乞讨,怒雪时晴,路上行人渐稠。峰儿的运气还不坏,没多久就讨到一个饼子,一个肉馒头。他吃饱喝足,在地上寻了根合适的树枝,贴着墙磨得尖尖的,揣在怀里,心想若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兴许还能派上点用场。
峰儿出了城,问明苍山的所在,径直而来。苍山脚下人烟稀少,峰儿好容易才看见个小孩,上前问道:“小兄弟,你可认识小炮和豆子么?”
那小孩答道:“你找小炮哥和豆子哥呀,他们今晨上山找杨大哥去了,你要找他们的话,可要爬山了哟。不过杨大哥叫我们今日别上山,山上危险呢。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
峰儿谢过了那小孩,抬头望去,只见苍山顶上终年积雪,山中雾霭茫茫,端的有几分神秘莫测。
峰儿见状暗道:“山上危险?有什么危险的?我今日已经来到此地,若是给个小孩子三言两语就吓跑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此地停留?这山上便是尽多山魈鬼怪,他们去得,难道我便去不得么?”他想到此处,豪气顿生,寻着了道路,大步上山而去。
山中积雪,路滑难行,峰儿边走边寻觅二人的踪迹,两个时辰后才到得半山腰上,正待稍事歇息,忽然听见前面拐过了弯有人声传来,峰儿连忙紧赶几步,将身子贴在山崖上,偷眼望去,只见那说话的正是小炮,豆子和一个女孩。那女孩声音熟悉,分明就是昨日来叫小炮和豆子那个珈儿。峰儿昨日已被打倒在地,不曾见她样貌,这番凝神望去,只见她约莫十三、四的年纪,眼波流转,好似秋水照人,朱唇一点,便如梅落梨花,站在雪地里,就仿佛融在雪地里,化作了瑞雪精神一般。峰儿只道红英已是顶漂亮的姑娘,却不想竟还有人远胜于她,一时瞧得呆了,直到忽有雪花遮眼才醒过神来,只听珈儿道:“你们两个竟敢不听杨大哥的话,私自跑上山来,不知道山上危险么?走,快跟我回去。”
小炮道:“就是因为知道山上危险,我们才上来的,我们跟杨大哥情同手足,怎能让他一个人孤身犯险?”
小豆子也道:“对,做兄弟的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难道放心杨大哥一个人在这荒山上么?”
珈儿无言以对,嗫嚅道:“可是你们……可是你们……”可是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
峰儿见状深吸了口气,闪身从崖后转出来,叫道:“兀那两个小子,你家骆爷来了,快来再斗三百回合。”
三人见了峰儿,微感愕然,豆子冷笑道:“小子,你倒是真不怕死呀。”说罢掳起袖口便要过来动手。
这时山中忽地一阵狂风吹过,飞沙走石,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众人低首捱到风住,再举目望去,不由都吓得魂飞天外,原来一只巨大的吊睛白额猛虎竟不知何时来到了眼前。
这畜生通体雪白,血口碧睛,鼻孔翕张之间,两道白气忽隐忽现,一股腥臭中人欲呕。众人见状吓得腿都软了,全失了主张,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畜生喉咙中低低咆哮,忽地伏下身子,猛地一蹬腿,挟着狂风向珈儿扑来。珈儿失声惊呼,却浑然忘了闪避,正在这危急关头,忽听一声长啸,一道白影急掠过来,抱住了珈儿,就地滚倒,竟在千钧一发之间堪堪躲过这威势骇人的一扑。
那畜生颓然落地,刚刹住势头,那白衣人已翻身站起,口一张,一股火焰直朝它面门射去。那畜生正要发威,忽地眼前迷离,火焰已烧着了胡子,连忙一个翻滚,避在一旁。野兽畏火,原是天性,这白虎虽是凶悍异常,却也终究只是个畜生,一时间人虎对恃,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炮,豆子和珈儿见了那白衣人,齐声欢叫道:“杨大哥,你来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便好似只要有这杨大哥在,那虎视眈眈的畜生便殊不足畏。峰儿抬眼望去,见那白衣人也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青龙眉,丹凤眼,鼻若悬胆,口似仰月,身材高大,肌肉结实,模样甚是英俊。
白衣少年微瞥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小炮,豆子,快带珈儿和这位兄弟到我的树屋中去避着,休要在此碍手碍脚。”
小炮望了峰儿一眼,待要分说,那少年已急道:“还不快走。”
小炮和豆子闻言不敢耽搁,连忙扶起珈儿,对峰儿说道:“我们走吧。”
峰儿一愣,心下颇为犹豫。白衣少年见状又喷了两口火焰,将那孽畜迫退了数步,向峰儿喝道:“你还发什么愣,快走快走。”他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可是自有一种威严,令峰儿抗拒不得。峰儿掉转头,跟着小炮等三人又急急向山上奔行了两三里地,来到一株两人合抱粗的巨松下。
小炮道:“到了,便是此处。”峰儿抬头一看,只见数丈高的树枝上竟架着一间木屋,模样甚是结实。珈儿、小炮和豆子先后上树进屋,峰儿却想:“我是来打架的,怎么却闹成了这样?他们的屋子,我倒是要不要进去?”踌躇间忽闻那地动山摇的虎啸声不断传来,眨眼间便已近了许多。
峰儿心下惊骇,回头张望,只见那白衣少年且战且退,已引着那畜生飞速而来。白衣少年见峰儿还在树下,急道:“快上去,难道你不会爬树么?”便这么一疏神,险些中了那畜生一抓。
峰儿见状,连忙转身上树,三下五除二地爬到树顶,他打定主意,先在这树上避一避,却不进这班少年的屋子,免得平白招些羞辱。
众人也不理他,都从木屋中伸出头来观战,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紧张得汗毛直竖。
白衣少年转眼间便来到树下,手中的火折子也快燃尽了。那白虎呼啸连连,狂性大发,如影随形地扑了过来,这一扑迅若雷电,看情形万难避开,众人大骇,齐声惊呼。峰儿虽不认识那少年,但见了这般惊险的场面,也禁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少年退后一步,身子忽地一缩,竟从那畜生的肚腹下钻了过去,他回过头来又是几口火焰喷出,那畜生吃痛,赶紧跳开几步,左右徘徊,不住咆哮。白衣少年目不转睛地瞪着白虎,忽然伸左手在自己的小腹上一按,一股水箭从他口中激射而出,他右手将火折子往水箭上一掠,那水箭立时就变成了一条火龙。那畜生见了这等威势,着实害怕,竟然掉头就跑。白衣少年趁着这个空当,终于轻轻巧巧地爬上了树来。
那畜生跑了几步,再回头观望,见众人都已到了树上,又回来围着那巨松上窜下跳,只是苦于不会爬树,空自暴跳如雷,却是无计可施。
白衣少年看看暂时没有危险,转身喝道:“小炮,豆子,珈儿,我说过这几日不得上山,为何你等不听我言?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便俱已成了这畜生的晚餐了。说,究竟是谁要上来的?”
小炮和豆子闻言噤若寒蝉,只珈儿小声道:“杨大哥,他们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想上来帮你的忙,你就别怪他们了。”
那少年瞪了她一眼,目光冷冷地从众人身上扫过,忽而展颜一笑,道:“瞧你们一个个吓得跟龟孙似的,我只是跟你们开个玩笑罢了,你们不顾安危,上来帮我的忙,可都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会怪罪你们呢?”
众人闻言大喜,小炮道:“杨大哥不怪我们,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现在我们可怎么办?”
那少年道:“有什么怎么办的,进屋歇着。”
豆子急道:“可是那畜生还在树下呢。”
那少年笑道:“它饿了自然就会走。”
珈儿闻言不解地道:“杨大哥,你怎么知道它一定会走呀?”
少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你瞧那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块巨石斜斜立着,摇摇欲坠。众人正自不解,又听那少年说道:“那块巨石便是我布下的陷阱,中间以鹿肉作饵,这畜生饿了,自然会去吃,那时触动机簧,万斤巨石砸下来,这畜生还能有命么?”
众人闻言尽皆欢呼雀跃,小豆子道:“杨大哥果然厉害,万斤巨石也能移得动,你什么时候才教我这本事呀?”
那少年笑道:“我又不是巨灵神转世,哪能移动这等巨石?它是天生便在那里立着的,我只是布好机簧,又将它脚下的泥土挖松了而已。”
小炮闻言道:“原来如此,可是我还是有一事不明,杨大哥怎么能口喷火焰呀?”
那少年闻言哈哈大笑,道:“你道我会使妖法么?待我从头跟你讲来吧。我布好了这陷阱,便四处去诱这畜生出来,哪知我追踪这畜生下去,却看见了你们,那时莫说我手无寸铁,就是给我些削铁如泥的神兵,我也不是这畜生的对手。我急得直冒冷汗,忽然想起野兽全都怕火,于是赶紧把我御寒用的一葫芦烈酒一气倒进了肚子里,随即取了火折子拿在手上,待得靠近了那畜生,我便运内力将酒逼出,再经火折子一点,那不就成了火龙王了。”他说到这里,又是大笑不止,转头向着树顶上的峰儿道:“上面的那位兄弟,你也下来,进屋取取暖吧。”
豆子忙道:“大哥,别理他,这小子是来找咱们的麻烦的。”
那少年闻言一愕,道:“哦?是么?”微一沉吟,向峰儿道:“这位兄弟,在下杨珞,我兄弟跟你有什么过节,不妨下来说清楚了,免得引起些不必要的误会。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既然有缘,做个朋友又何妨。”说罢又再抱拳一礼,接道:“请小兄弟下来说话吧。”
峰儿见了这少年跟那恶虎周旋,心中早已为他的胆略智计所折服,此时见他诚意相邀,不便拒绝,忙抱拳还礼,道:“如此就叨扰了。”说罢顺着树干爬了下来。
众人进到木屋中坐下。杨珞支起火盆,问明了情况,不禁大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只是小事一桩,这事是我兄弟不对,我代他们向你赔罪了。”说罢一揖到地。
峰儿见状倒很是不好意思,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只听得杨珞又道:“咱们这就叫做不打不相识,不如就此结成好朋友,日后都好有个照应,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峰儿佩服杨珞为人,早有结交之意,况且他须得在云南住些日子,以便寻访杨伯伯的下落,也确实需要些照应,是以闻言喜道:“好,杨大哥快人快语,骆青峰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珞笑道:“原来是骆兄弟,来来来,我给你介绍我兄弟。”说罢将小炮,豆子,珈儿一一作了介绍,众人前嫌尽释,又都是少年心性,登时便谈得十分投契。
众人谈笑了几个时辰,天色已晚,到得黄昏时分,又遮天敝日地下起大雪来。杨珞出去看了几次,那畜生却总是赖着不走。杨珞也不在意,回屋取了早已准备好的干粮肉脯出来招待大家。众人边吃边聊,直到很晚才各自睡去了。到得半夜,杨珞又起来观望,见那畜生居然也趴在树下睡了,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回来捅旺了火盆,独自坐着,不知想些什么。
山中冬夜,分外寒冷,火虽然烧得很旺,仍时不时有刺骨的寒意袭来。一阵冷风吹过,珈儿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杨珞见状,除下外衣,轻轻盖在珈儿的身上。他回到火边,眼皮渐沉,正欲睡去,耳畔忽又传来悉悉簌簌的细碎响动,杨珞惕然警醒,原来却是珈儿起来了,正自坐着发呆。
杨珞来到她身边,悄声问道:“珈儿,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冷?”珈儿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杨珞又问道:“珈儿,你有什么事,尽可跟杨大哥说呀。”
珈儿又摇了摇头,憋红了脸仍不言语,过得半晌,终于忍不住对杨珞吞吞吐吐地道:“杨大哥,我……我……”我了半天却没我出个所以来。
杨珞见她神色甚是古怪,略一思索,已明其理,轻声笑道:“珈儿妹子可是要解手么?”珈儿闻言,满面绯红,低下头去,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嗯”了一声。
杨珞忍俊不禁,道:“杨大哥早有准备,你看见屋角的那个帘子没有,那后面便是方便之处了,你赶紧去吧。”珈儿咬了咬嘴唇,嗫嚅道:“可是……可是他们……”
“他们?”杨珞看了看躺得横七竖八的几个伙伴,登时会意,“你尽管放心,有我替你看着,决计没事。”
珈儿听了,轻声道:“谢谢杨大哥。”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向那布帘走去。
杨珞本没有多少睡意,被珈儿这一逗,更是再也睡不着了,等到珈儿出来,她也是精神正旺,两人便坐到一处低声聊天,没过得多久,天光渐渐放亮,众人也相继醒来了。
到得辰时时分,杨珞又出去看了一回,那畜生却始终不曾离去。杨珞回到木屋中,取了一块鹿肉,给那畜生喂食了少许,然后将剩下的部分远远地抛到了安装陷阱的地方。那畜生果然循着味道找去,将鹿肉吃得干干净净,它也瞧见了陷阱里的鹿肉,可是它在陷阱周围转了几圈,坐了一会,却始终不肯过去食用,再过得一阵,居然又回来坐在了树下,守株待兔。
杨珞见状,心中暗奇:“想不到这畜生倒是颇有灵性,竟然不肯去吃我陷阱中的鹿肉。这下可不妙,我本来准备了十余日的粮食,就算你不肯上当,也定耗不过我,谁曾想这群小鬼半路杀了出来,将我的计划全打乱了,现在却叫我如何是好?”他回屋坐了一会,忖道:“总不能坐以待毙,说不得,事到如今只好什么办法都试试了。”
杨珞想到这里,取了弓矢出来,略略观察了一阵,弯弓搭箭,瞄准那猛虎的头部,但他犹豫再三,却终于慨然一叹,松了弓弦,回到屋中。
众人见他行为奇怪,都感诧异。豆子上前问道:“杨大哥,你怎么不发箭射它呢?”
杨珞道:“你们有所不知,以这畜生的体形,我发一箭,定然射它不死,倘若因此惊了它,它躲到远处侯着,再要杀它,可就难了。”
峰儿闻言道:“它只是一只长毛的畜生,怎会如此聪明?”
杨珞道:“寻常野兽,我还敢赌它一赌,可这头白虎似乎颇有灵性,我瞧它踌躇再三,就是不肯去吃陷阱内的鹿肉,好象已通了人意,知道危险,是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峰儿闻言笑道:“我瞧是杨大哥太多虑了。你们且坐着,待我出去射杀了它。”说罢捡起杨珞放在地上的弓箭便向外走去。
杨珞连忙跟出,急道:“骆兄弟千万不可。”
峰儿笑道:“杨大哥别管我,只瞧我手段便了。”他打了一年猎,只不过遇到些小兽,平日里他箭无虚发,中者大多不久便死去了,是以他竟只道这巨虎也如兔子一般好射,当下不顾杨珞的劝阻,拈弓搭箭,瞄着那畜生的脑袋便是一箭射去。这一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正中那畜生的前额。
峰儿正要欢呼,却只听“夺”的一声轻响,那箭枝竟然弹开了去。那畜生皮坚肉厚,吃了这箭,竟只是吓了一跳,破了一层油皮。众人见状,都是大吃一惊,惶然回到屋中坐下,杨珞暗道:“我只怕这畜生受伤逃到远处,却不料它竟如此厉害,寻常刀剑恐怕都伤它不得。骆青峰那一箭,弓已拉满,便是我发,也不过就是如此劲力,想不到只是替它挠痒痒一般,我须得好生想想,总要用计将它杀了。”
杨珞左思右想,总是没有万全之策。待到这日过去,食物和饮水都已告罄,众人只能从树枝上取些雪块下来,放在瓦罐里融了当水喝,好在大雪纷纷扬扬,始终不停,树上的积雪便总也取之不尽。杨珞见众人忙这忙那,谈笑风生,浑然不知危难迫在眉睫,不禁暗自担忧。如此又过了两日,众人都已饿得手脚绵软,眼冒金星,一个个躺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杨珞也是饿得头昏眼花,出去观望,那畜生却好似生了根一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杨珞心中烦闷已极,回来倒头便睡,到得半夜时分,忽然听得树下传来“毕剥,毕剥”的声音,杨珞连忙出去,只见那巨虎人立了起来,趴在树干上,努力向上蹿,想是饿得急了,竟然想爬上树来。杨珞见它没爬得几步,便又掉了下去,知道它爬不上来,也就不以为意,回到屋中继续休息。
第二天清晨,那“毕剥”声还在响个不停,不过却已近了许多。杨珞惊醒再看,那巨虎竟然爬上了两丈有余才又掉了下去。杨珞见状大惊,暗道:“这畜生果然聪明,居然一夜时光就快学会了爬树,若是再多给它几个时辰,它便当真要爬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他心中沉重,一言不发地回到屋里坐下,打量众人,只见一个个都是有气无力,尤其是珈儿,一动不动,脸冻得红扑扑的,眼睛半开半闭,时不时地打着冷战,看来已撑不了多久。
杨珞心疼万分,暗道:“再这么下去,我等俱要被这畜生困死。也许还没被困死,已被它爬上树来吃了。这连日大雪,早已封了山了,寻常猎户都不会上来,况且就算上来,也定不是这畜生的对手,还不是平白丢了性命?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护得兄弟们的周全?”
杨珞正自忧心如焚,忽闻珈儿轻声道:“珞哥哥,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好么?”
杨珞柔声答道:“好,我这就来了。”说着挪到了珈儿身边坐下。
珈儿望着杨珞,眼神痴迷,忽然说道:“珞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杨珞闻言一愣,面颊微红,咳嗽了一声,却不答话。
珈儿又轻轻说道:“珞哥哥,我们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杨珞闻言,心中一痛,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道:“珈儿放心,我们不会死的。”
珈儿听了这句话,眼神一亮,道:“我知道的,珞哥哥说我们不会死,我们就一定不会死,我相信你。”
杨珞闻言,心中益加难受,起身又到屋外去看那白虎,只见这畜生已经爬上了三丈来高,正摇晃着脑袋,四处寻找着力的地方。杨珞心中暗暗叹息:“好你个厉害的畜生,居然将我逼到这步田地,事到如今,我唯有与你拼死一博,同归于尽。我一个人没命总比兄弟们都被你困死的强。”他回头又望了屋中的众人一眼,这念头便更加坚定,当下回屋取了柄匕首,又从火中取了根燃着的木棍,转身便往外走。
珈儿见了,忙问道:“珞哥哥,你干什么去?”
杨珞回头一笑,道:“我这就下去杀了那畜生,用它的皮毛给你做件袄子,你瞧可好么?”说罢不待她答话,自出了树屋,将牙一咬,纵身跳下,头也不回地朝陷阱奔去。那白虎正爬得辛苦,忽见有人跳落,连忙松开爪子,掉下树来,撒腿便追。杨珞饿了几日,手脚都已软了,哪里跑得过这畜生?他听得那畜生追到,连忙转身,那家伙已扑到了眼前,杨珞慌忙向左一闪,不料那畜生就势一剪,尾巴正抽在杨珞持刀的右手上,这一下劲力奇大,杨珞痛如骨髓,那匕首再也拿捏不住,“扑”的一声掉在雪地上。
杨珞方待要拣,那畜生已第二次扑到面前,张开血盆大口便咬了下来,杨珞来不及多想,左手一伸,将燃着的木棍塞到了那畜生口中。那畜生咬着块烧红的木炭,剧痛难当,惨嗥连连。杨珞趁此机会,顾不得捡拾地上的匕首,转身又向陷阱奔去。他刚到陷阱边上,那恶虎又已追了过来,杨珞就地一扑,滚到了陷阱中央,那畜生却没有趁势再追,停在了那陷阱的边上,来回纵跃,怒啸不止。
杨珞本待它扑来就启动机簧,跟它同归于尽,不想这畜生深具灵性,就是不肯过来。杨珞主意已决,当下抓起积雪,捏成坚冰,不停向那恶虎掷去。那畜生被杨珞撩拨得火烧火燎,终于大吼一声,纵身扑来。杨珞也不闪避,等它扑到眼前,将头一低,双臂已紧紧抱住了恶虎的颈项,头死死抵住了它的下颌,一人一虎滚作一团。
杨珞待滚到机簧边上,一脚踢断了支撑巨石的木桩,只见那万斤巨石象座小山一样,挟着狂风直压下来。杨珞将双眼一闭,暗道一声:“各位兄弟,来生再见了。”心中平静,竟无惧意。
却说珈儿见杨珞出去,忙叫了豆子,小炮和峰儿起来,一起去看他如何杀那穷凶极恶的畜生,众人慢慢爬到门口,正好瞧见杨珞一脚踹断了木桩,那巨石天崩地裂地压了下来,声震云霄,烟尘涨天。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珈儿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众人尽皆泪如雨下,哭了半晌,小炮道:“杨大哥自己原本可以走脱,可是他为了我们,竟甘愿跟那畜生同归于尽,我们……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尸身弄出来,好生埋葬。”说到后来,声音哽咽,泣不成声。众人都点头应承,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全都爬下了树,缓缓向那陷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