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5、入冬 ...

  •   康熙十二年,癸丑,一月。
      雪不知何时开始落下。
      灵巧的雪片,仿佛乱舞的蝶,被风卷着呼啸而来。梅树下几片嫣红绽在雪中,转眼间,琉璃瓦上已是一片苍白。院内冰还未化,滴滴的落着水珠,仿佛梁上挂着莹透的珠子,在雪中泛着光。小屋内弥漫着药香,缓缓的扇了几下扇子,估摸着药熬好了,荣韵便添了几块甜梅,迎着雪把药端进屋里。“这该死的雪也不知道要下到何时。”
      “这么美的雪,夫人为何每每都要骂上一遭。”灵巧的女子迎着出来,接过了荣韵手中的药,一身青衣小褂,身材婀娜多姿,面容便如这雪一般灵巧清透,举手投足间散着一种引人的风姿。“莫不成又是为了姐姐?”
      荣韵见是小烟笑道“你这丫头,不说话怕是会死。她身子怎么样了?”小烟闻了闻那苦涩的药汁,呛鼻的药味,漆黑的如墨一般,“听说是夫人在亲自给熬药,便好了一大半了。”随即转身便入了里屋。小小的一间屋子,晃动着好几个火盆,闪映的火苗一簇簇的,见了便热,可床上的人,还是涌了几层被子。这一掀帘子到不打紧,遇了冷风,床上的人便又冷的不行。可还是笑着说道“老远就听你们在说话,又下雪了么?大么?”荣韵近屋,烤了烤身子放才敢走到床边,“你说大不大,你这病遇雪便重,不老生的待着偏要贪恋那几眼雪,这下子好了,病成这个样子,看你还长不长记性。”躺在床上的人探出脑袋笑着道“知道了。子安呢?”倒药的小烟端着药过来 “被这个狠心的娘,罚着抄书呢。”一听这话,躺在床上的人,缓缓的坐起,容貌渐渐清晰了,竟然还如五年前一样,脸上没有一丝苍老。带这种不知名的伤感。“你罚他作何,都是怪我。”荣韵掩着被角“依兰平日里你便这么惯着他,子安现在越发的大胆,连我这个娘都不怕了。”虽是努话脸上却依旧带着笑,依兰这一病便是五年,断断续续的,每一到冬日,一下雪便病的叫人心疼,纵使是几个火炉也暖不过那一身的寒气。

      饮了药,依兰道“日子一长,这药便也不觉得苦了。”荣韵递上酸梅,刚刚入屋的老仆听到话忙呸了两生“表小姐可不要说着丧气的话。再过些日子入了春,您便好了。”依兰见她如此笑道,“借刘妈吉言了。”裹着被子。见刘妈出去,依兰方把小烟叫到床前,问道“这么冷的日子,你没有急事是不过来的,说吧,说了事,好也早些回去。”小烟走到床前,缓声说道“到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前几月,赵先生那派人送来了信,年尾轻烟忙得便忘了,怕是有急事,忙着送来了。”荣韵笑道“你这丫头,过去了几个月,纵使有急事也错过了。”小烟轻轻一笑,那抹轻笑挂在脸上,分外的好看,仿佛窗外那抹梅花,映着光。开了信封,看了几眼,便把信压在了枕下。“有重要的事情么?”依兰没抬头“没有,一些琐事罢了,也不打紧,恐怕没有我的回复,这会也早已解决了。”小烟笑道“真是吓死我了,刚刚见你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几日,我便要去杭州寻些上好的莹丝,你要些什么吗?”依兰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忙坏你了吧?”从这几年有了轻烟,她便轻松多了,铺子里的事情,她处理的极为恰当,当年选下她真是没错。见外面的雪又大了,荣韵道“你也早些回去吧,再过些时候,怕是又要冷了。”依兰又嘱咐了两句才叫轻烟离开。

      送走轻烟,依兰便支应着荣韵去看子安,屋子里除了火苗声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音,她才从枕下拿出那信。
      壬子年九月十四,惠妃呐喇氏诞下一子,重六斤,太医查身子健壮,无顽疾,皇上赐名胤禔。二月皇上至先农坛首次行耕耤礼。朝日于东郊。同二月,皇嫡子,承祜殇,年不满三岁,死因奴不祥,圣上慎悲,宽慰于皇后。五月 《世祖实录》编纂完成。宫内便在无它事端。四月后,在修书一封,静待。
      又死了,自他有了第一个儿子,便没有一个真正能健健康康长大。这五年来,生四子,已经殇三,现下连承估也死了。他也该不知如何了吧。安静的下床,打开那枣木的小红柜子,把信整齐的放在木匣子里,这几年,就是靠着这一页页的纸,她方才知道宫中的动向。每页短小的十几个字,便是他一年的喜悲,五年了,即使记得在深,宫内的是是非非,便也不得不让他忘了。
      站在窗前,雪还在一片片的落下,无休无止。盖住了梅上的那抹嫣红,铅华殆尽。她不觉想起了那首诗。“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才念完,便不觉得笑了起来,她早已过了这少女的情怀,却还如此的痴。一阵冷风吹过,依兰冷得打颤,可听到那清脆的铃声,不觉得便笑了。“不要看了,进来吧。”帘子被小心的掀开,清秀的孩子探进头来。见子安如此,依兰便知道荣韵与他说了什么,招了招手,子安近来,以身枣红色的小褂,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依兰“姑姑身子好了么?”笑了笑,依兰道,“好了,这些日子不来看姑姑,我还以为子安忘了。。。姑姑呢。”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子安的一身寒气,让她越发的冷了起来,但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摸了摸姑姑的脸,小手揉揉得,“子安以后不带姑姑看雪了。”依兰问道:“为什么?”把依兰拉到床边,给依兰盖上被子,子安才开口“每每一看雪,姑姑便会病上一整冬,受一整冬的罪。”依兰笑道“你这小人精,姑姑喜欢看雪,不怪你的。”“那也不可以。。。我不愿看到姑姑如此。”随才六岁,但子安的心性却大的不得了。说话间,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依兰不得出屋便叫子安去看看究竟。
      过了半个时辰,子安没有迎来,荣韵倒是进来了。见她坐在床上,便又不觉得唠叨了几句。她停了嘴,依兰才问到,“是谁呀?”荣韵道“是赵先生,送来了帐,和些过冬的东西。本要见你一面,我说你身子不爽,便退下了。”依兰道“他没再说些什么么?”
      荣韵看向依兰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你再等几日,过几日东西便会送来了,到底是什么?刚刚那封信写得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吧。”见她如此依兰笑道,“能有什么事,都五年了,有什么也变得没有了。”荣韵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埋着心,从也不说,纵使那么大的一份业压在身上也不说一声,把自己累死,你便甘心了。”看这荣韵,眼中也不知带了什么,这五年来,为了她荣韵劳心劳力,她这病一拖五年,荣韵也跟着牵连了五年的心。荣韵又道“看看现在,还是当初的日子好,什么也没有,纵使有也不会如此。”依兰道“你也说,是人便要大,要经历风雨,才不枉为一遭的人,这便是我经历的风雨,不过比别人的大了一些罢了。”
      没有再说什么,荣韵把她按在被子里,临走也不忘多嘱咐了几句。

      正值正月,宫内的气氛却不似往年的热闹,太皇太后安心礼佛,皇后又才失了儿子,纵使有心也无力办起大宴。午后,赫舍里睡得尚浅,身边的几个执事的嬷嬷安静的守在身边伺候着。申时的前后天气凉的很,内命大臣索额图求见。拖着沉重的身子,赫舍里忙让人请了进来,
      “奴才索额图叩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索额图拜见道,随然年纪还不算老,可索额图在朝中的势力早与明珠并架为御前宠臣。赫舍里道:“阿牟其,请起吧。”随即便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一个贴身的老嬷嬷。索额图谢了坐道“奴才听说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爽,额娘本想前来探望。可怕着皇后身子娇贵,奴才便当下了”赫舍理道“有劳阿牟其费心了,我没什么大碍的。就让额娘放心吧”嬷嬷端了两杯茶,然后便站在了赫舍里身边说到“大人,这几日雪下的紧,皇后娘娘的身子日渐沉了,怕是。。。。”话没有再往下说,可听得人已然明白。听到这话赫舍里的心抽搐了一下道“嬷嬷,这世上本没有鬼怪之说,不过是巧合罢了。”索额图本也不相信什么鬼怪,可自她在那哪个大雪夜死了以后,这宫内虽是安静了,可这五年来出生地阿哥格格却没留下几个。“皇后娘娘,怕是真的是她阴魂不散。”赫舍里还是不信“她本就不该活在宫内的,纵使是她阴魂不散,可承估与她又有什么瓜葛。”索额图面露难色,不知该不该说。可还是叹息的开口了“当年,她的事,是阿牟其一手策划出来的,这您是知道的。”赫舍里点了点头,如若不是如此,这五年来,她也不会如此的内疚。可能承估也不会死。“可她临死前,阿牟其为她下了药。”手中的茶杯盖子,落地,赫舍里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开口问道“什么药?”“红花水。当年奴才怕她不死,再有了皇上的骨肉,那样您的地位就不保了,便让她在死前饮了药。”脸色越来越僵,赫舍里脑中眼前,晃动的都是五年前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阿牟其,怕是她真地在报复,她的孩子要是出生,现在也该四岁了。。。。。”说话间头越发的疼。
      嬷嬷忙扶着赫舍里道“娘娘,那姑娘是好人,不会害您的,这五年来,您老心劳力,从不奢求万岁爷忘了她,每每还常去长春宫打扫,这样做便够了。”赫舍里听了,苦苦笑道“我纵使怎么做,她也不能在回来了。”索额图叹道:“这一切都是阿牟其的错,但娘娘万不可因此对后宫众妃起怜,那样必将己亡。”便跪安离开了,赫舍里派嬷嬷送出。
      出了坤宁宫,索额图见四下没人,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发黄的纸,“这纸交到御药房,交与王太医。这几日皇后身边有什么大事都要速速禀报给我,玉贵人那里万万不能下了警惕。知道么?”嬷嬷笑道“老奴跟随,大人十几年了,这点还是懂得。不过惠妃生了阿哥,越发的盛气凌人起来,怕是娘娘再不有孕,这太子之位。身边走过一两个宫女,见人走远,索额图才开口道“先把皇后的身子调养好了,惠妃那边,暂且先这样吧。”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皇上如若不问,万不要说的我来过。”随即便向后宫门方向走去,申时方才离了宫。

      今个皇上幸南苑,大阅八旗兵马。回宫时,宫内才掌了灯,估摸着是累了,也没有传晚膳,匆匆的吃了套奶饽饽,便阅起了奏折。到了入更的时候,阅累了,方才传人“小初子。”小初子听到声音忙入了乾清宫,“奴才在。”皇上问道“几更了?”“才入更,外面下了雪,怕是一会停不了了。”又下雪了,这几日这雪便没有停过,一直在下。久埋心底的人也不觉得被这雪引了出来,五年了,那年也是这么一个下这雪的夜,她便不见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就这么平白的消失在了宫内,小初子见皇上失了神,禀告道“奴才听说,前日里皇后染了风寒。怕是有是念起了阿哥”轻叹了口气,皇上便叫人息了乾清宫的灯。没有说去那,但脚步已经不觉向了坤宁宫,这几年也苦了赫舍里,一个女人年纪轻轻便要承这丧子之痛,纵使他也难免悲伤,可身为皇后,赫舍里却还常宽慰他,得此皇后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呢。坤宁宫中,灯幽幽的亮着,这少了承估便冷清了好多。不知人都退下了,还是都在屋里。他去了竟然无人传报,他也喝退了随行的人,独自入了坤宁宫。这么冷的天,小案前,一身随衣的女子趴在案上睡着了,他缓步走上前,把赫舍里从案上扶起,本想让她躺到床榻上,可她却一头扎在他怀里。淡淡的酒气随之而来,小案上,那一张张孩童清秀的小样铺满了整案,什么都画下了,却独独没有画下容貌。她虽整日都在笑,可伤的最深的还是她,那毕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看着那清秀的笑脸,他微微一笑,缓缓的抱起,把她报到床褥之上。“对不起。。。对不。。。起。”睡梦中,她喃喃的念着,身子紧紧的蜷缩在了他怀里。
      真是个傻丫头,这也不是她的错,抱着赫舍里,沉睡中的她渐渐流露出初入宫时的,恬淡,茫然。头一直都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仿佛在寻求更多的温暖。他没有动,静静的让她躺在怀里,轻轻的闻着那抹幽暗的菊香,他笑望着窗外。大雪之下,掩埋了层层脚印,即使不曾走远,也不知究竟走向了何方。他纵不知道,那对不起不是与他说的。
      天地宽阔如此,茫茫中却终受牵连。这样抱着怀里的女子是好,可他的生命终究要承受比这更沉重的东西。这样一场茫茫的雪,一个酒醉的女子,一场坐了五年却从未忘记的梦,都是虚幻的缥缈的,即使记得在深也低不住时间的销毁。唯有此刻,风飘而动的夜中,怀中女子嘤嘤呓语,那淡淡的温暖才是最真的。
      平日后,坤宁宫的执事嬷嬷入宫伺候,见着皇上搂着皇后,下了一跳。忙跪地“老奴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本就睡得浅。老嬷嬷这一呼,皇上便醒了,见外面天还不亮,便问道“什么时辰了?”嬷嬷道“回皇上,刚刚过了寅时。”皇上又问道“外面的雪。可曾停了?”嬷嬷道“没有,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夜,现下又大了。”见怀中的赫舍里睡得香甜,皇上也不忍打扰,便缓缓的放下,盖上了被子方才,出坤宁宫,走时还不忘嘱咐“这几日皇后身子薄,你们要好生照顾。有什么事,速报乾清宫。”沉沉的夜幕中,挺拔的身影已不见。
      一路上,雪打落到身上,分外的冰冷。这样大的雪,又不知会有怎样的灾荒,想到着就不尽皱了皱眉,不觉间脚步停下。茫茫大雪中,皇上望着那冷清的宫殿,五年了,这里没有了一丝人气,起初还以为她会回来,可整整一年,她就这么消失了,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走了唯一的一枝桃花银簪。皇上不觉向前走了几步。踏上那台阶,竟然隐约间望见屋中闪动的一簇火苗,他缓缓向前,到了门口,那大清康熙八年的封条还是让他驻足了。“你到底还是没回来。”见皇上如此,跟在身边的小初子道,“皇上,姑娘定会回来的。”嘴角翘起,一抹嘲笑。便什么也没说得匆匆转头离去。天下何等之大,政要也如山一般,他何苦吧一腔思绪放在一个本不会再回来的女人身上。
      寒风呼啸而过,雪更加的大了,但却无声无息的飘落,长春宫外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种下的,到了冬日便会枯死,天气暖和了,便会奇迹般的活过来,珠廊小亭上,那一夜,她如空谷幽兰一般,望着雪,静白的衣决瑟瑟飘动,冷的颤抖却终笑得那么甜,纵使什么也唤不起,那种神情。夜风飘过,雪落花开。

      月挂在头顶,伴着飘落的大雪,隐约间鼻翼浮动着梅的香气,雪又连绵的下了几日,伴着越来越大的雪,她的身子越来越沉了。每每躺下便只有冷,一会也睡不着。这满屋的火盆,映的人眼晕,可却让她不觉在心中暖了些。今年的信比往年的不知道晚了几日,她心里总是放不下,怕是会发生什么,虽熬拜已除,皇上出露锋端,但削三藩已迫在眉睫,吴三桂谋反已是必然之事,现下耿精忠,尚可喜却还是墙头的浮草,不知该飘向那一端。漆黑的夜空,月色孤单的让人冷,居高临下。纵使看清了天下,也不过是日日渐残罢了。眼神不觉得蒙上了一层雾,五年了他还如孩子一般么?。。。。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宣纸上墨迹凌乱,掩不住那未断的思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入冬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