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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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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眠
夜已深沉,宫苑是一片漆黑的沉寂,衬着天空里细细的月牙,簇拥的屋墙显得特别的重,仿如耸入天际的崖壁,把里头的空气都与外面隔绝起来。
往常的这种时候,整个禁宫里头要数到没有入睡的人,恐怕只有年迈的太监,衰老的宫娥,或者失宠的嫔妃。但今日不同,整个坤乐宫一直灯火通明,从日暮开始便是乐声不断,引得巡夜的御林军都不禁偷偷张着眼想看看里面的热闹。
“公主,好歇歇了。”
“我还想多练一回,”青叶没打算放下手里的彩缎,转了个身,“我总想着可以再改……”
“还改?”一琴笑了,“您知不知道,您这一个时辰里面,都改过七回了!”她朝着一旁满是倦意的乐师们努了努嘴,“您不累,可您也得体谅这班奴才,看一云这丫头,脸都泛红了。”
“我,我没事!”一云不服,立刻转过来,可纷乱的气息显得欲盖弥彰。
“看看你,话都接不上了吧?平日的牙尖嘴利哪去了?”一琴已挥手,让那班辛苦了一天的乐师退下,“奴婢明白公主的心意,可是,您也要休息,乐师们也要休息,要不然,明天上了殿,没准谁会出岔子。”
“我只怕自己,……我怕舞得不好。”
“哎,”一琴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难为您,……算算都几年了?”她翻了翻手来,“四年了吧,可真快!上回您和凌将军,也没说上一句话。”眉宇间是疼惜与无奈。
“我……只要看看他。”青叶的声音细若蚊吟。
一琴又是一声轻叹。
“公主,”一云却是帮着青叶褪下舞衣,换上了月牙白的寝袍,“您告诉奴婢,上回您见着他,凌将军生得怎么个模样?”
“那可是四年前的事了。”一琴点了点一云的头,“那时公主多大呀?比你现在可差不多。况且殿上那么大,隔着老远,也就瞅到两眼便是。”
“哼,我怎么了?我这年纪就不记事吗?”一云不依,嘟起了小嘴,“我可认人呢,每个来过坤乐宫的公公、嬷嬷,我可都认得!”她又钻到了青叶的身边,“我说呀,不管凌将军坐多远,也不管隔了多少年,公主一定记得他的模样,只消一眼呀,就能记上一辈子!我说的是不是?”
“哟!真瞧不出,你还真人小鬼大哩!”一琴啧啧称奇。
青叶不语,拥着怀里的锦被,脸烧烧的,却是出了神。
四年,却真是四年的光景了。
那日的情景,青叶把头埋进了怀里,自己每晚都会念到,他的笑,他的眉眼,可是夜夜伴着自己入睡的呀。
那日,他穿的是湖蓝的袍子,腰间是天青色的带子和穗子,不曾戴冠,只是一个发髻插着一根玉簪,坐在皇兄的下首,可父皇说话的时候,他却一直紧抿着唇,眼神很深,但有两点好亮的光,像这坤乐宫上的夜星。
青叶从没告诉任何人,自己那天偷偷躲在大殿的柱子后,偷眼瞧着父皇把象征着整个国家兵权的虎符交到他的手里。他伸出手,接过谢恩,然后抬起头,那郑重的神色,由眉至眼,由鼻至唇,每一样都如石刻般,坚毅地让人窒息。
那日一曲彩云出轴,青叶几乎是闭着眼跳的,只因她实在没有勇气去看他,他的眼神和气息老远已让她失了平素的镇静,只想着不好出错,千万不好出错。
四年了,一千几百个日夜,青叶无法猜想,现时的凌风会是怎生个变化,那眼,那眉,该比四年前更犀利吧。
一念到明朝便可见到他,藏在被窝里的心儿,不由突突地狂跳起来。
又该是一夜无眠。
“少主,您还不睡吗?都二更过了。”铨伯发现凌风一个人立在书房的窗边,“明日可要进宫呢!”
“我想一个人站一会儿,”他转过了身来,虽然背着光,但眼里依然闪亮,“您早点去歇着吧。”
“我这把老骨头,还没锈呢!”
“铨伯,”他闻言感慨,“我爹若要像你……”
“老爷是忧国忧民,”说起老主人,铨伯轻叹出一口气,“我哪及得上他的劳心劳力。而且,若不是他的出生入死,哪来现在的安稳日子。”
他牵了牵嘴角,想说什么,可分明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伸出了手,按了按这个为凌家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
“如果老爷还健在,”铨伯看着他,读懂了他的无眠,“您也不会为了青叶公主……”
“别说了。”他别转了身,薄薄的嘴唇深深抿在了一起。
显然,这个问题刺中了他的心事。
“我相信,凭着老爷的威信,凌家的功绩,只要和皇上开口……”
他闭起了眼,深深吸入口气。这个方法,他何尝没有想过?只是现在,一切皆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他不知如何才能抓到。
“您和公主,打从落地起,这命数便不在自个儿的手里,婚配之权,本就捏在皇上手里。”铨伯熟悉皇家的规矩,“凌家何尝没有与皇室结亲的资格?只是,青叶公主却是蓝贵妃的骨血,当年老爷征大宛得胜带回的蓝公主,全迦兰都明白她的女儿该是大宛国太子之后,我们凌家虽富贵荣华,又怎抵得上蒙羿那一国之富?这国与国的婚姻……”
“我说了不要再说。”他虽仍旧站着,但全身的线条都已僵硬。铨伯的每一言,都残酷至极,但却真实的无法辨驳,政权,婚姻,太平,百姓,他深深知道,一单成功的联姻与一场胜战相比,可起到的安邦定国之用是怎样的不可同日而语。
可为什么,却是她?
他不明白,因此也说服不了自己,这辈子,都说服不了。
“哎……也是冤孽啊!”铨伯知道少主的苦,“若当年,老爷那次没带您进宫去,一切都该不一样了呀。”
当年……
凌风想到那年十二岁的自己,缠着打了胜仗的父亲带着自己入宫去见识,恰如昨日的铭剑,对着宫闱满是好奇与幻想。
若当年父亲没有答应自己……凌风想不出,想不出那个结果。他却是永远记得,记得那个女孩子,扎着漂亮的宫髻,青绿色的宫服,悄生生地站在一堆花草间,脸上是淡淡的红晕,双目却是柔亮。
还有,那只鸟儿,停在她指尖的那只雪白的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