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与子同袍》月影儿

3、第二章

　　相府距离武库尚有一段路程，哪吒存了一较高下之心，奔走时足不沾地，衣袂翻飞，竟比平日快了数倍，起初还听到杨戬叫他慢些，之后便再无动静。

　　须臾间已到校场门外，哪吒正暗自得意，冷不防地上多了一道影子，唬得他脚下一滞，差点摔倒。回头看时，只见杨戬负手跟在后面，气息平缓如常，宛如散步一般。

　　连番较量均占不到便宜，哪吒不禁有些懊恼，脚步亦慢了下来。二人并肩而行，默默走了一阵，哪吒忽然问道：“道兄惯用什么兵器？”

　　“道兄觉得什么兵器最好？”杨戬反问。

　　“自然是枪。”

　　“那就用枪吧。”

　　哪吒猛然停步，瞪大眼睛——这也太随意了！

　　“武库兵器虽多，但毕竟是凡铁，对上仙家法宝多半吃亏，可惜时间仓促……”他眼珠一转，把火尖枪递了过去，“要不先试试我这杆？”

　　仙家兵器向来有术法加持，非常人能够驾驭，杨戬知他有意试探，便毫不客气接了过来，但觉入手极沉，少说也有一万多斤，不禁暗暗感叹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师弟的强悍臂力。

　　随意耍了几招后，杨戬笑道：“听闻太乙师叔所铸兵器皆为上品，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多谢道兄。”

　　“杨大哥客气了，叫我哪吒便是。”

　　哪吒见他举重若轻，气色如常，不禁心生好感，又听他称赞自家师父，更是喜上眉梢，不知不觉间，把对他的称呼改了。

　　城门外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商军先锋曹德领了一队人马，骂得正欢。杨戬饶有兴致看了片刻，问道：“对方如此嚣张，你们倒也沉得住气。”

　　哪吒一哂道：“哼，文骂不如姜师叔，武骂不如南宫将军，要不是师叔有令在先，不许搭理，南宫将军一开嗓，哪还有他们说话的份？”

　　曹德策马上前，高声叫道：“哪吒小儿，何故躲在城头偷窥，不敢应战？莫非你们都是耗子成精，只会钻洞？姜尚那只老耗子不敢露面，倒派你这小耗子出来送死！”众部下一齐哄笑：“西岐鼠辈，不敢出洞！西岐鼠辈，不敢出洞！”

　　哪吒皱了皱眉，取过军士手中的青铜角弓，正要搭箭，却被杨戬伸手按住。杨戬拿起一枝羽箭，摘去箭镞后递给哪吒，再用食指点点嘴唇。哪吒会意，拽满弓弦，喝道：“老匹夫！骂够了没有？”

　　曹德站得远，料定哪吒射不中他，只顾仰头大笑，忽然嘴唇一凉，箭矢噗地插/进口中，崩得牙齿俱碎，鲜血直流。

　　哪吒放下角弓，笑嘻嘻道：“曹德，小爷暂不杀你，替小爷捎个口信，叫四魔洗净脖子出来受死！”

　　曹德哇的吐出一口污血，不可置信看了哪吒一眼，在众将的掩护下狼狈回营。

　　曹德走后不久，商营传来一声炮响，大军倾巢而出，将南门团团围住。哪吒敛了笑意，沉声道：“青脸的叫魔礼青，使一柄青锋剑，内含风火二气，杀人如同绞肉；抱琴的叫魔礼海，琴声一响，勾魂夺魄。

　　使鞭的叫魔礼寿，双鞭倒没什么，只是他囊中的白貂儿，肋生飞翅，能瞬间吞噬百人；持伞的叫魔礼红，那伞叫‘混元伞’，又叫‘装载乾坤’，撑开时天地昏暗、日月无光，能收人法宝。”

　　目光骤冷，隐隐透出锋锐之气，“此二人最为棘手，待会交战，须得小心。”

　　杨戬奇道：“知道得这般清楚？”

　　哪吒大叫：“他收了我的乾坤圈！”

　　杨戬见他生气时一脸愤愤，十分可爱，不禁又想起那个轻易破解师父的禁术，将自己带出金霞洞的顽皮少年。

　　眼前的少年早已脱胎换骨，铸魂重生，而他自己，亦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仇恨蒙蔽的懵懂孩童，或许对他们而言，遗忘，才是最好的开始。

　　“杨大哥，可要我们布阵配合？”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杨戬一敛神，将飞驰千里的思绪拉了回来，对哪吒微微一笑：“不必，我一人足矣。”

　　哪吒又道：“我命弓箭手出城掩护，若生变故，可立即撤回，不必勉强。”

　　小校牵来战马，杨戬摸了摸白马脊背，轻轻跃上：“待会见阵，马将军势必设法突围，还请贤弟多加留意。”

　　哪吒点了点头，腾空而起，嗓音清亮振奋人心：“摘免战牌！开城门！”

　　伴随着铰链转动的咔咔声，紧闭了一年之久的城门隆隆打开。

　　围城以来，魔家四将曾多次强行攻城，可惜姜子牙调度有方，麾下弟子又骁勇善战，一直不能如愿。城上的免战牌挂了一年，他们也跟着憋了一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人应战，伸长脖子等了半天，只看到一弱冠男子慢悠悠策马过来，不禁大失所望。

　　为首的魔礼青懒洋洋问道：“来者何人？”

　　杨戬不紧不慢道：“我乃姜丞相师侄杨戬，特来取尔等首级。”

　　话音刚落，枪尖猛地窜出，携一点寒芒刺向魔礼青眉心。魔礼青大骇，一个铁板桥向后倒去，谁料杨戬陡然变招，右腕一沉，火尖枪携万钧之力拍在他的胸口，打得他闷哼一声，跌坐在地。

　　见自家大哥吃亏，魔礼寿怒火中烧，挥鞭劈向杨戬后心。

　　听得风声，杨戬也不闪躲，以枪作鞭，拦腰横扫，正中魔礼寿左肋。

　　这一鞭甚是凌厉，魔礼寿被抽得腾空而起，直挺挺向魔礼红的刀尖撞去。魔礼红大吃一惊，急忙调转刀头，运掌托住魔礼寿的身体，接连退了数十步，这才没有摔倒。

　　四魔毕竟一奶同胞，心意相通，虽失了先机却默契不减，很快便稳住阵脚，围了上来。

　　酣战数回合后，魔礼红向魔礼青使了个眼色，魔礼青会意，青锋剑直冲云霄，携着万千矛戈，如雨点般攻向杨戬。

　　魔礼红退出战团，撑开混元伞，正待祭出，冷不防迎面射来一道飞电，将伞上的琉璃翡翠击得粉碎！电光受阻后威力不减，刺啦一声划过伞面，留下一道黑色灼痕。魔礼红又惊又恼，连忙收起混元伞，再无任何动作。

　　与此同时，杨戬足踏青锋，借势而起，火尖枪似白虹跃海，急刺魔礼海咽喉。魔礼海勉强侧身，险险躲过，却不料枪尖微错，奇准无比的挑入琴弦下方。

　　玉琵琶虽然厉害，琴弦却是极其脆弱，魔礼海护琴心切，慌乱中向后一退，琴弦被枪头牢牢锁住，再难挣脱。

　　杨戬嘴角一勾，将枪一抖，只听“铮”的一声，四弦齐断。

　　得手后，他凌虚踏了几步，稳稳落在银合马上，向盘踞天空的哪吒点头致谢。

　　四魔连番受挫，再形不成合围之势，眼见杨戬占了上风，哪吒收起青铜弓，不再助阵。

　　突然，商军左翼一阵嘈杂，阵形也被突如其来的一股骑兵割裂。哪吒见状大喜，足尖连踢两下，将两枚风火轮送进人群，火舌吞吐婉若游龙，生生辟出一条火焰通道，将前来增援的商兵拦在两侧。

　　马成龙单刀断后，一路护送粮车进城，继而调转马头，直奔向战场。合军之时，他早就认出杨戬就是助他退敌之人，见恩人腹背受敌，这才急着出手相助。

　　魔礼寿怀中飞出一团白光，迎风一晃，化作白象大小，临在马成龙头上——正是花狐貂！

　　哪吒暗叫“不好！”，扬手展开混天绫，却只裹住了惊慌失措的战马。马成龙被花狐貂咬住脑袋，一截截吞入腹中。被吞之时，他尚有一丝意识，露在外面的手脚兀自不停抖动，骨裂之声犹如利爪挠心，令人不寒而栗。

　　喉头滚了数滚，花狐貂意犹未尽咂咂嘴巴，转身扑向哪吒。哪吒手扣金砖正待掷出，忽然胳膊一紧，被人拽到身后。抬眼看时，杨戬已被花狐貂拦腰咬去半截，另半截身子挂在马上，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商营响起冲锋号角，大部人马如潮水般涌向南门。哪吒怒喝一声，火尖枪倏然回到手中，枪尖红光暴涨、紫焰翻腾，几乎要窜到天上。

　　城上金钟急响，乃是收兵之令，哪吒按耐住心中怒火，纵身跃上城楼，单手一挥，喝道：“关城门！放箭！”霎时间万箭齐发，密如飞蝗，截断了商军的攻城之路。

　　是夜，哪吒站在城头，迎着晚风眺望远方，放眼处夜色粘稠，万籁寂静，除了草丛中偶尔亮起的几点萤火外，什么都没有。

　　胳膊上指印犹在，可那个抓着他的手，把他从花狐貂口中救回的杨大哥，却再也见不到了……

　　正暗自伤神，忽然听见草丛中悉悉索索一阵乱响，俯身看时，一道金白交错的身影窜上城头，直向他面门扑来，正是吃人无数的花狐貂！

　　他大喊一声，举枪便刺，白貂儿将身一扭，避过神锋，跳到城垛子上。

　　白貂儿放下嘴里衔着的金镯，直起身子，歪着脑袋，用又圆又亮的眼睛看着哪吒，模样十分乖巧。

　　乾坤圈！

　　哪吒认出自家宝贝，不由心中一动，收起金镯，向小貂儿伸出右手。小貂儿用湿润的鼻子嗅嗅他的掌心，跳到他的手上。

　　他小心翼翼捧起貂儿，左看右看，满心欢喜。忽而由喜转忧，黯然道：“杨大哥，你不是死了，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白貂儿摇了摇蓬松的尾巴，口吐人言：“此事稍后再说，军情紧急，快带我去相府！”

　　相府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姜子牙手持简册，在屋里来回踱步，武吉等人分侍左右，大气也不敢出。

　　哪吒抱着花狐貂兴冲冲跑进大殿，还未开口，姜子牙便把书简一扔，大叫：“哪吒，你把这吃人的畜生抱回来作甚？”

　　武吉迅速护在师父身前，金木二吒也抄起家伙围了过来。小貂儿见状，哧溜一下躲到哪吒颈后，只留一条尾巴在他肩头来回摆动。

　　哪吒急道：“他是杨大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武吉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它、它真的是杨师兄？”

　　哪吒扬起手腕：“他把我的乾坤圈偷回来了。”

　　武吉又问：“那我叫他一声，他敢答应吗？”也不管众人是何表情，大吼：“杨师兄！”

　　“是我。”小貂儿蹲在哪吒肩上，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扫过他的颈项脸颊，惹得他笑个不停。

　　听出杨戬的声音，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姜子牙定了定神，问道：“杨师侄，你晨间阵亡，为何又至？”

　　不等杨戬回答，哪吒便抢话道：“杨大哥肉身被吃，魂魄无所依附，故而附在花狐貂身上，回来报讯。”抬手挠了挠小貂儿的下巴，“我师父懂得铸魂重生之法，等退了魔家四将，我带你上乾元山，让师父给你重做一个身体。”顿了一顿，又问：“对了杨大哥，适才你说有紧急军情禀报，是什么？”

　　他声音清脆，口齿伶俐，一番话下来，几乎没有停顿，杨戬好几次想要说话，皆被他打断了。如今见他问起，这才跳到地上，现出原型，向姜子牙抱拳道：“师叔，弟子躲在那孽畜腹中，听魔家四将商议，欲放花狐貂进城，伤害武王、师叔，故弄死了花狐貂，回来报讯。”

　　哪吒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大叫：“你……你没死！？”

　　“我从未说过我已经死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哪吒瞪大眼睛，握紧拳头，显然在极力克制扁人的冲动。

　　“你一直说个不停，我根本插不上嘴。”杨戬颇为无奈的回答。

　　“所以……你是变身，不是附身？”

　　“不错。我并未存心瞒你，只因事态紧急，未来得及向你说明，让你担心了，很抱歉。”

　　哪吒顿时松了口气，嘟囔道：“白替你难过了。”他心思单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喜怒哀乐更是写在脸上，丝毫不做任何掩饰。

　　杨戬心中一暖，又说了句“抱歉”，而后取出混元伞，对姜子牙道：“弟子见这宝贝挂在帐上无人看守，便顺手取了回来。师叔与诸位师兄弟可清点一下，法宝是否都在。”

　　“好！”姜子牙接过混元伞，放在案上，拈须微笑，“杨戬有此大术，实乃西岐之幸，你可借花狐貂之形潜入汤营，伺机而动。”

　　“弟子领命！”

　　杨戬重新化身花狐貂，不等跳出窗外，就被哪吒伸手捞了回来，抱在怀里。

　　哪吒以二指抚摸貂儿的后颈脊背，恋恋不舍道：“师叔，花狐貂是进来吃人的，回去太早恐引四魔生疑，要不先住一晚，明早再走？”白貂儿被他侍弄得舒服极了，蜷起身子，似睡非睡。

　　姜子牙哑然失笑，佯怒道：“都什么时候了，净想着玩！还不放开你的杨师兄？”

　　“那——我送杨大哥出城！”

　　话音刚落，人已没了踪影。

　　金吒跟出门外，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笑着摇了摇头。哪吒率性鲁莽，常常惹祸，兼之父母不在身边，他这个大哥自然而然担起了教导弟弟的重任。起初哪吒枪挑杨戬时，他还担心他们难以相处，如今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忽然有人搭上他的肩膀，问道：“大哥，在想什么？”不必回头，便知是自家老二。

　　“二弟，你觉不觉得哪吒对杨道兄有种特别的好感？”

　　木吒眉毛一扬，打趣道：“怎么，大哥吃醋了？”

　　金吒道：“胡说甚么。三弟自幼遭遇生死变故，心思敏感，亲疏分明，他肯亲近一个人，是好事。只是看情形，杨道兄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木吒笑道：“大哥，你确定哪吒不是把杨道兄当宠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