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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

  •   宫中一场欢宴,天际焚火一般。今城之外的端木王府却灯火稀疏,即便端木王女驾车辕回府,依旧是一片暗沉。

      杏跟随者车辕一道回府。她骑马在前,身后是空落落的王女坐厢。等回了府她忙站在王女床榻边,刚挽起袖子准备整理被褥时,却迎来了下旨赐药的宫中内监快旨。杏微微皱了皱眉头,抱琴看她脸色不佳,忙手脚麻利的铺开被褥,拉上帘帐,又剪了烛花,做出一副昏暗灯光昏昏欲睡的假象。

      ——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就过了的。
      杏临走前她回头环视一圈,不见破绽,才感叹,还好自己早有准备。她侧首低低吩咐了锄禾几句,见点头锄禾晓得了意思,才放心离去。

      洞开的王府正门设着香案,王府众人皆出府迎接。天色沉沉,那穿着一身白色宫衣的内监领着群人顺着官道快马而来,白衣在黑夜里像是溅了银光一般显眼。——时间掐得真好,只比王女回府慢了一步。

      杏素来是心中越不满冷笑,面上笑容越灿烂真诚,最是个的口不对心的。现在更是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表情十分殷勤。

      那内监下了马,见着迎上来的杏尖声笑着报明来意,“无事不敢轻造,有奉旨交办事件,还请王女接旨。”一边打量着周身群人。眼见端木王女不在此处,转瞬间表情就换了另副模样,冷笑着问,“圣上爱惜赐药,端木王府好大架子,王女竟不现身的?”

      杏对这种人,一向十分客气,正要带笑叙话,转念一想,又收回话头。只恭谨的垂下身请内监大人人进府一见。说话间,她闷在肚里不住笑道,——哟,可真是大大的不敬怕得很呐,就你个小内监,竟也狐假虎威抖起来了?

      内侍见杏面上恭谨,却不敢小觑。他早知这人是个油盐不进的主,端木王府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地方。他微微不满的伸手从怀里揭开皇帝谕旨的黄封套,一面踏过王府门槛。在人群簇拥下,耀武扬威走进王府内。

      此时的南湘只呆傻着站在深宫禁院中,几米外是凤后仰首,微微恍惚的看着天上那轮似乎从未同时间逝去而改变过的圆月,默然无语。
      同一轮月色之下,这厢却是一片喧嚣。大观寺夜宴未完,舞者将批帛散开像是揉碎了月影一般纷飞翩翩,接随其后的是琴师手中揉吟的弦。满园夏花迟迟不谢,女帝旁边的后座依旧空着,雍容的凤后亦迟迟未归。
      上首的女帝似乎无心歌舞,随手捻起一串葡萄却并不放入口中,只在手间玩弄。陛下通天的眼掠过群臣掠过折腰旋转的舞者掠过身旁争奇斗妍的花,却只流连在黑衣丞相周身。身为男子却坐在众女子之首,尤其显得鹤立鸡群的丞相,却与君上无半分默契,只自顾自的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旁内监突然递过手巾,女帝莫名回望,才发现自己食指不经意已捏碎手中葡萄,溅得满手都是紫色的汁水,像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局。

      喧嚣之外的南湘哪知道自己府中也同样热闹。宫中驰马而来只为亲眼探寻消息的内监此时也依然焦急,脚下急急而行,刚正过了二进门,就见一片点燃的灯火点在屋檐下,绵延而过,光明耀眼。从边角处而来锄禾直到现在才偷偷夹杂进人群中,抱琴眼尖,一眼便盯住了,左手偷偷扯了扯杏的袖子。杏一回首便将锄禾朝她微微颔首的沉着面容收入眼中,心里略感放心。

      等那内侍站在端木王女床前时,隔着半掩着的帘幕,还有一挂数珠帘,似清似楚的可以看见横躺着的半个身子。内监大人他正等着里面人叩头谢恩,心里兴奋莫名。哪知那床上的依旧酒醉沉沉,一身酒气重得人人皆得以手覆鼻掩面而去的王女,似乎没有半分清醒意思。

      哪有昏睡着接旨谢恩的事,哪怕你明日要死了今天也得死活爬起来接旨啊,内侍将宫里赐下的檀木盒交给杏捧过,心里咂舌不已。他眼睛是窥探的灯,时刻不忘窥探那躺在床上之人究竟是如何模样。杏将这人刺眼的眼光视若无睹,不时的殷勤问好,又不时殷勤的恭请公公往侧听稍事休息,品杯热茶。扰得那人心烦不已,偏偏酒醉端木王女在床上昏睡得甚好,一动不动的躺着,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声,酒气从吐纳间弥漫屋中。

      房屋布置得富丽堂皇。烛火点得昏暗方便王女昏睡休息。小桌上摆着温好的热茶。醒酒石放在一边显眼的地方。哦对,还有王女换下的衣衫,亦叠得极规整,还未收进衣橱中。府中医师留下的解酒方子正在杏袖里揣着,正屋的小厨房里正煎着药,能闻到一股药箱。

      内监眼也极厉害,直接往床榻下看,摆放着的一双鞋子,虽干净,却明显沾着皇宫地面特有的银粉。
      最明显的是满屋的酒气,随着呼吸弥漫在房间中,让人闻之欲醉。

      内侍看了半天不见有何怪异,心里已舒坦了一半,自觉自己身为皇帝心腹哪有人胆敢欺蒙。又生怕宫中下匙,他得赶回清知宫回话,待最后仔细打量一圈才缓缓道,“既是如此,咱家便先告辞了,只恐夜深宫中下匙。”杏忙接道,“送公公。”

      杏正引着出去的路,那人走了几步似乎觉察不对,又急转过身,不算丑陋脸上一双浊眼死死盯着床榻。

      “啪”的一声,是被盖砸在桌上碎裂开来。内监满心不满,循声望去,却是个小男孩不知进退,眼里正含着泪看着自己手。

      他尖声问,“你做什么鬼!”

      墨玉惊惶抬头,嘴角哆嗦不能言。
      他见这人走了又复转,不知何处有了破绽,心慌之下差点打碎手中的杯盏,反倒引了注意。

      杏瞪了他一眼,心中一声叹,一边努嘴作势让他出去,她一边圆着谎,“这孩子本就小心,刚才才被我骂了一顿,泡的茶叶总是不到味道,现在见公公也在,便越发害怕了,失礼之处还请公公见谅。”

      那内侍死死盯着墨玉,唯恐遗漏了什么过去。亏得墨玉此时方才回了些神,忙告了罪,还好还没笨到极处,还能做出一副委屈内疚模样望着这个难缠的家伙。等内侍发问半天好不容易洗去疑惑,才容他偷偷跑到外面躲着。直到此时,他才喘了口气,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至于杏,那是一句多话也没的。不管这内监瞪多久,杏都再没有开口的意思,只由着他瞪他怀疑,言多必失实乃真谛。床榻中的王女似乎也没甚知觉,那内侍越想越不对,不由先前伸手,似乎要掀起珠串看个究竟,杏也随他。只凉凉说了句,“唉……王女身体不适,蒙陛下怜惜才准了越矩离宫,若经打扰了玉驾受惊,可白费了……”

      ——白费了陛下怜惜。

      这话不等杏说完,床帐中的王女正巧打了一个悠长的鼾声,虽仍没清醒的意思,可那内侍收回手,好似终于满足一般打消了疑虑,几步退下,杏侧身引导这位完成了任务不由得流露出心满意足情绪的内侍走出门外。

      杏一直将其送出府外,看着驰马而归的群人,目光沉静,月色之下嘴角的微笑愈发鲜明。

      抱琴凑过身子来,偷偷道,“这次总归要赏点东西给咱了吧。姐姐掩护工作做得是十分的好,可我和锄禾也算立下一功?”

      杏笑嗔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吩咐准备合上府门。转身前,她再次远眺远方皇宫,银月一般的宫墙处在高处,在月色下越发鲜明好似有高处不胜寒的冰冷,她的王女此时正在那呢,她没跟在身边,只能在身后偷偷掩护。杏本有些恍惚,忽然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声惊呼憋在肺腔中,呼吸立刻局促。

      身畔的树林好似在汹涌咆哮,身畔锄禾听见杏一声冷抽,惊疑的回头望去,

      ——只见那琼树玉花遍地的皇宫突然有血色喷涌而出一般,拔天的大火遮天闭幕一般,蔓延而去!

      抱琴反应最快,失声惊呼,“皇宫起火了?”

      拔天的大火之下,是玉洁冰清的宫墙被吞噬,是大观寺富丽华贵群臣夜宴,是黑衣的丞相南诏手持酒壶举杯自饮,是女帝阴晴不定的眼睛,是月色下,艳丽芍药间一片沉默的凤后携着南湘的手不知说些什么。

      转瞬间,一片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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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祥睿宫。”

      凤后袖口微垂,所披的白底黄纹的披帛半垂在荒草之上,他仰望月空晴朗明亮,好似光洁的镜子倒映出最锦绣的时光。
      他仿佛是不知道在这里到底沉睡了多少尚未被惊醒的暗潮汹涌一般,不慌不忙,甚至一点都不着急一样,南湘等待了这么久,惊慌了那么久,就只有一句话。

      “这是祥睿宫。”

      凤后转脸深深凝望,即便穿着真红大袖的常服也是与寻常那种贵族公子不同的锋利洒脱,不愧为一国之君上,可即便是他这样锋利洒脱的人物啊,也依旧会在心中藏有连他自己说不清楚不明白的莫名感触。

      盼望或者是期翼,或者只是平淡的关注着。他调过脸,入眼的是面前王女南湘那张平淡而坦白,微微有些着急茫然的面容。
      哦,对的,她一脸的茫然。

      他微有些遗憾,明明知道她已忘记前缘,又怎可能还记得住这里呢。

      祥睿宫向来是未成年的公主皇女皇子居住的地方,狭长的浓密松林夹杂其中,尚有几个芍药苗圃不知是哪位老监在这布下的。即便多久的莫不关照,夜晚下犹显得染血般,浓艳凄厉。——祥睿宫东北边角有个早已弃之不用的角门,她肯定也记不得了吧。曾经牵着手逃出宫去看寻常人家清早淡色的炊烟到底是如何模样。

      记不得了啊。
      凤后轻笑着移开目光。他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即便宫中暗潮在阴影处暗暗躲藏着,他也依旧没有半分心急。多难得,就他两,就他们两个人,再没有其他打扰。

      祥睿宫里狭长的松树林又会掉落下多少松果来呢?
      那一片血红色一般的芍药到底是不是内监割血浇灌的?
      宫殿左暖房有架紫檀的博古柜,第二层的第四个格子摆着一对白釉施天青笔的曲瓶。它的脖子其实早被打断,只不过是被他两小心翼翼的安上了,这小小的一对瓶子还在不在那呢?

      他所思恋眷顾的,就在他面前茫然的站着。让他织绣了那么多年埋藏了那么多年的心事,却变得与她无关。多狡猾,撇得干干净净,只让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挣也挣脱不开。什么东西都好似就这样缓缓变换了,月色,松林,青瓦宫殿,美丽纯洁的心。

      南湘看着面前站在灯火与芍药间犹显得肤色玉曜风姿超拔的凤后,心里老实不安稳。她为何要呆在这?难道挟持她所来的人便是要她遇着这位后宫之主,可男女大防,她弄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按理说死几回都够了。

      可既然让她来了,最起码别这样明目张胆的,生恐别人不晓得一半的大张旗鼓吧。南湘看着面前这个突然便出了神去的凤后,只想使劲摇晃他,把他晃清醒,然后能告诉她到底怎么样才能脱身。

      可她只要一抬头,那个眺望月华的身影便这样高洁的笼罩下来,让她不敢出声惊扰。她只能咽着唾沫勉力去隐藏自己的存在,要不就好像她对待浅苔一般,以几乎无限的耐心,去等待这位尊贵人物的回神。

      说道出神,她也总喜欢一个人想来想去,揣摩测度细语观察的。她似乎是一个拥有耐心的人。南湘傻站在那,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想起府中家人来。

      说起来,她还真是个耐心极好的人物了。
      元生董曦萦枝,都像是那种一眼便可知道他心中寂落的人物。她在国风病榻前送医喂药,也是知道他心里对着她这王女皮囊心中苦苦的恋慕。即便是白莎草儿,她弄不清到底想些什么便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等到后面知道他心中的痴念,便了悟了。

      于是她知道她该怎么做。

      她或许还能这样想,无论是哪个神仙,或者这里的女娲娘娘娘把她弄到这个烂摊子来,就是为了补偿这些本应该获得完满爱慕,此刻却只能安居一隅,勉强拥有共有的情爱的奇男子们。

      她没有多少擅长的事,能做的便是以一万分的温柔,回应这些人都如此可亲可爱可敬可慕的人物。她既然来了,就得尽责任,就得对这些木已成舟再无它法给与幸福,只是这样依附着她如同藤蔓依附着树木一般的男子,尽心尽力的好。

      这是她该做的。

      有时候,南湘觉得自己仿佛处得很远很远,时间太过漫长,有种飘忽的感觉。即便是亲耳听闻那番有关与己的皇位纠葛时,她也没太多的惊诧犹疑,只是听了,知了,了解了,也就完了。那些事,被杂七杂八的线牵得远远的,而自己身在一屋玻璃房中,多少的爱恨多少的情仇多少的颓丧不舍多少的恩怨了结,那都是别人的事,自己站在局外,万事与己无关。

      可有时候,南湘又觉得自己,时间虽然漫长,却终有尽头。不知不觉,她入戏入得深,常常会心疼,会心酸,会疲累。万事上心,又是万事伤心,就是入了戏,才会这样的痛,才会因这样的痛而感同身受,就是入了戏,才会像这样,莫名其妙的涌起心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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