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伝》夏特爱尔

8、味噌

　　别看水墨涵如此个性乖僻、嚣张欠抽，他还是有愿意容忍他、且惯于容忍他的好友的。
　　这个好友便是京都首屈一指的年轻数寄者醍醐京弥，茶道精深，品貌风流。
　　然则物以类聚，这数寄者为人谦恭严谨，状似温柔守礼，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因着家世与将军渊源颇深，官拜正五位上右中弁，于绅士名流间应酬混迹，他曲意逢迎，貌合神离，游走在边缘之外，明显地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众人难得亲近，羡其才貌，道他孤傲，却不知他不过是懒于交往，不愿多费心思罢了。
　　水墨涵总是赞他：“是个可爱的家伙。”
　　每当水墨涵这么说，数寄者便会严肃地让他改用“更适合男人一点的形容词”。顺带一提，由于他面貌柔和俊秀，醉心茶道不问武道，往往被人在背后戏称为姬若子——这一点令他恼火不已，又无可奈何。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即便他有着种种传言，了解他品格的人，自然会敬他三分。
　　有一回，水墨涵隐姓埋名低调行事的时候，个性冷傲生硬，举止间失礼得罪了里千家茶道的传人，被时任追捕使的对方怀恨在心。数日后，追捕使借新任探题上任、整治治安之机，以杀人脱藩的名义率众旗本追捕水墨涵，不怀好意。
　　数寄者知其前因后果，沉吟片刻，一边遣人向探题陈情，一边邀请他来到自家宅邸，开始了一场书院式抹茶会。
　　他有条不紊地煮水、沏茶•••••直到追捕使带人半途闯入。
　　“失礼之处，还请醍醐大人海涵，”追捕使一副公事公办地模样，“卑职有要事在身••••••”
　　“你也知道这是失礼，”数寄者皱眉开口，“那就应当补全礼数。”
　　“卑职是奉命抓捕逃犯，刻不容缓，”追捕使也明白时间的重要性，“请不要为了包庇一介浪人，失了身份。”
　　只要人到手，不论对方是死于刑罚还是企图逃跑，都由他心意。几句话之间，追捕使已经命人上前将刀架在了水墨涵的脖子上。
　　数寄者闻言，站了起来。他没有试图上前拉扯，只回身走到了挂轴旁，拿过花瓶，从中抽出一物。
　　这是一把胁差。
　　比小太刀更短，比匕首更长。
　　直到数寄者放手，花瓶掉到地上碎裂，这才惊醒了众人。
　　“大人！小心刀剑无眼啊！”
　　追捕使自是不怕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雅士罢了，能奈何？
　　数寄者歪着脑袋想了想，却是拔出了刀，用尖的那头指向了自己。
　　“请退下！”他冷静喝道，“追捕使若是执意带走他，可要担上误伤右中弁之罪！”
　　一时之间，追捕使却是不敢动作了，他只知数寄者醉心风雅，却小看了他的行动力。茶室过于狭窄，也没有足够的夺刃的空间——追捕使只得气急败坏地试图说服数寄者，但他不为所动。
　　只听得水墨涵悠悠叹息。
　　“我给你这把胁差，可不是用来切腹的。”
　　他从腰间抽出无名，迅速出手，拨开架在脖子附近的刀，几下将追捕使的人制服，丢出茶室。
　　“亏你还是茶道高手，在茶室内拔刀，不觉得太失礼了吗？”水墨涵把门用力拉上，转过身对着数寄者数落道，“真是任性！何况，以你的身手又不是打不过人家。”
　　“这只是随机应变，夜间茶会不插花，味噌本是小生放在那里打算供大家鉴赏的，”数寄者一本正经地回答，“倒是你，公然反抗会惹上麻烦的哦。暴力解决最不智了。”
　　“狡辩！你只是懒得动手吧••••••”
　　如此一来，等到探题发话，自是如数寄者所愿，事件圆满解决。
　　经过此事，水墨涵便热心地建议他佩戴一把自己打造的太刀，以便与尚武的管领有点共同语言，免得给人弱小的印象，关键时刻也好自保，却被拒绝了。
　　“拿把太刀给小生，有什么用？”数寄者摇头叹气，“小生又不是武士能佩刀，也不是收藏家要炫耀。用作防身，以小生的身手，一把胁差足够。何况做人做事重在‘诚’之一字，小生本意不在剑道，为如此肤浅的理由持刀，是为不诚。你还不如再打把菜刀给小生，实用性还强些。”
　　水墨涵闻言，就静静地笑了。
　　这样一位不在乎他的刀，不在乎他的能力，只注重他本人、以诚相待的好友，对水墨涵而言，再难有第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