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伝》夏特爱尔

10、流景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武道容不得虚以委蛇。争强杀人的伎俩，一个＂霸＂字，怎可讨价还价。世人若是摆出个恭谨谦让的嘴脸，不过是底气不足罢了，实为不诚。
　　比武论道，说到此间最强，众人便往往自各军中武将入手。什么加藤清正、黑田官兵卫、真田幸村等等。但他们的评价中大都掺了战略谋划，那些真正的武者却常常只是个符号，具体实力鲜为人知。
　　而今，只有拥有自己独立一套交流体系的道场流派，才能隐约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是遇见了一定要绕道走的。
　　这个人就是自称阴阳师正在游历全境的神棍林泉式------身边的侍童林泉或。
　　他的剑术精湛，自成王道，一招一式信手拈来，仿若天外飞仙。这样一个人心甘情愿跟在一个学识与才干俱平平无奇的老骗子身边端茶送水，实在是反差巨大，令人难以接受。毕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林泉或也不是从小跟在林泉式身边。
　　作为天下第一，他低调地简直让人恶心。
　　只不过再恶心，这也是既成事实。如果因为这个被砍，那死法也太轻于鸿毛了。
　　没有人知道他跟在那个最擅贫嘴耍滑的老头身边是为了什么。他面瘫、寡言、乖巧，让所有知道他实力的人大跌眼镜。但除了接受，他们也没什么法子，只能望而兴叹。
　　而流景，身为他的刀，更是无从选择。
　　流景是最利的刀，他的主人，是最强的武士。
　　他很满意，他很骄傲。
　　即使被拿来给色老头刮胡子、剔牙、切螃蟹壳、砍蟑螂......天照大神啊，你既然塑造了最强的武士，为什么不顺便给这个最强的武士一个具有一般人价值观的大脑呢？
　　这生活太苦逼了！流景泪流满面。
　　话说奈良这日花魁游街，街边挤满了围观群众，热热闹闹。远远便望见两个童女在前撒花开路，一个壮汉手持华盖一晃一晃，花魁打扮地花枝招展，执着长笛袅袅出现在大家眼前。其后又是两个童女，还有一帮子侍奉的仆役，衣着光鲜。这队伍走得极慢，走一步摇三摇，引得众人喝彩不断。
　　街边酒楼里一个形貌端庄的老头子凭栏而坐，露出猥琐的笑容，摸着下巴啧啧出声："妙哉，妙哉，花魁道中，刹那芳华，风姿甚美，甚美！＂
　　他身旁端着酒壶静默伫立的青衣青年鹤发童颜，神情冷峻，但眼神飘忽，早不知走神到哪里去了，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这话虽未引起他的注意，却有其他人探过身子搭话。
　　＂可不是，花千合大夫乃是青田屋的看板人物，美艳绝伦啊！你看她左前方那个小童，也是个美人胚子，将来的花魁。＂
　　两个色道中人一拍即合，肆无忌惮地品评起吉原各屋的美人来。一番比较，唾沫横飞，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也漏了出来，甚是无礼。却有这花魁大夫的裙下之臣也在这酒楼之上，大感不快，一拍桌子愤然道：＂放尊重些！花千合大夫惊才绝艳，风华绝代，怎容得尔等如此出言侮辱！＂
　　青衣青年闻言，注意力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人衣饰华丽，谈吐不俗，头戴玉冠，腰挎长刀，一看就是个贵族武士。他身边还有两个和他做一般打扮的人，明显是一伙的。
　　搭话那人一见这人气度，音调都低了八度，唯唯诺诺不敢放肆。老头子却顿感有趣，唯恐天下不乱，不屑地挑拨道：＂什么惊才绝艳，风华绝代，本就是任人把玩的小鸟儿，有何不可评说的，何来侮辱二字！＂
　　对方当下就恼了，另一人猛地站了起来：＂你这老匹夫！花千合大夫性情高洁，纯洁美丽，哪是你这肤浅无礼之人能够理解的，连看她一眼都不配！＂
　　老头子嗤笑道：＂这话奇了！婊子无情，花魁不过是高等的艺伎，艺伎又是高等的婊子。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有银钱施予，她自来相陪，何来配与不配。莫要同我探讨高洁纯洁，我是不敢想！＂
　　周围人纷纷议论，不乏附和之声。老头子得意洋洋，忘形道：＂至于美丽嘛，也不过尔尔！我阅人无数，这等小家碧玉，算得了什么！＂
　　那三人大怒，其中一人拔出刀骂道：＂逞口舌之利，有何好说！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训你不可！＂话音落下，刀便刺了过来。
　　忽然青衣青年动了，在众人骚动起来之前，没人看清楚他做了什么。大多数人只是看见他抬了抬手而已，就已经完成了一次长刀的出鞘和归鞘......然而此刻对面那人的刀已断作两截。
　　所有人目瞪口呆。
　　他们这才注意到老头子身边的这个青衣青年。一看才发现，他面容姣好似女子，眉目如画，眼睛大而温润，皮肤细腻白皙，身形笔直纤细，因刚才的对话，让人产生＂他才是花魁＂的诡异想法。
　　另外两人首先反应过来，发了一声喊，先后拔刀冲了上来。青年微微侧身一避，随手挥了两下，地上又多了两把断刀，墙上多了两个人形壁挂，正慢慢滑下。
　　老头子有恃无恐地喝着酒，十分得意。这时候酒客们才发出几声尖叫，惊惧地看着青衣青年。老头子笑骂道：＂别看了，别看了，一个个都成了断袖不成！＂
　　众人这才把视线转移到了老头身上。这个青衣青年如此强悍，难道他侍奉的这个老头是比他更厉害的人物？
　　------谁又能料到，侍从是这样强悍人物的老头，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老骗子呢。
　　＂林泉先生真是好兴致。＂
　　声音蓦然从上方响起，一个忍者从屋顶上翻了下来，半蹲在桌边。
　　老头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忍者回答他，却一直看着青衣青年：＂在下望月，奉醍醐先生之命而来。＂
　　青衣青年开口：＂和水墨涵前辈有关？＂
　　望月点头道：＂不错。＂
　　老头子，即林泉式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青衣青年，即林泉或立马转向他：＂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罢了。＂
　　望月无语腹诽。这林泉式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的侍童是个什么货色，这件事一度引起江湖思辨。
　　安抚完林泉式，林泉或转向望月，微微一笑。
　　望月转过脸。
　　这笑容温暖地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他，锋芒太露，好比娇艳的花，总免不了被人摘去的命运，＂林泉或慢悠悠地说，＂不过，有些事情，还来得及。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