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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承诺 ...

  •   瀞灵庭大大小小的事,只要不经上层刻意镇压,往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变得人尽皆知。
      更别提是朽木苍纯去世这等大事了。
      身为四大贵族之首的朽木家,地位至尊无需置疑,这几天不断有人前往吊唁。
      这个男子出生显贵,但气质人品却从来备受推崇,而今突然地这么一去,一时间,整个内庭的气氛都沉重了不少。

      日光清朗,正是大好之时。
      然则清桐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懒懒地趴在回廊上,眼睛直直地盯准对面门扉紧闭的房屋。
      “清桐小姐,您真的不用膳吗?”
      怏怏摇头,“白哉大人……还是不肯用膳吗?”

      一同想起的,还有那晚那记巴掌。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那火辣辣的感觉犹存,像是拓进了骨肉深处,心里难免微微地委屈。
      不是在气愤,不是在难过,也不是在记恨。
      只因降生这么些年头,这确确实实是第一次挨父亲的打。
      身份矜贵的清桐,一般人自然不能轻易得罪于她,性子虽然有些调皮,但自小身体虚弱,白哉心里眼里疼得要命,又哪里舍得动手,真的气狠了,就冷着脸晾上个三五天,却从来没有动过手。

      ——哼,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这等能掐会算的本事,若真是如此,还何须待在我这小小的朽木宅?别以为父亲对你上心,就什么玩笑话都说得出口!凭你这一点本事,能改变得了什么?下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如今想来,那冰冷的语气,几乎能冻入心肺。
      乍一听,这一段话完全是极怒下的冲动之言,但清桐却深知这其中的维护之意。
      那会自己头脑不清,糊糊涂涂地就说出了那句话。
      ——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呢?
      呵,真是糊涂至极。

      虽说朽木家家规严谨,也难保有个别心术不正的人。
      清桐这话一出,后果可不一般。
      什么叫做早就知道?
      难道朽木苍纯的逝世与你有关?
      胆敢算计朽木家,这份胆量和心机,就足以引来杀身之祸。

      那晚灵堂之中只有朽木家身份较高的几人在场,清桐话音刚落,朽木白哉就干脆利落地甩了一巴掌。
      就算被某些动机不纯的人听去了,也只当清桐是仗着朽木苍纯的宠爱口出狂言而已。因为伤心过度而不自量力,也情有可原。
      是以,这事并没有引起多大关注。

      “没有,已经是第五天了。”
      垂下睫,眼影处一片落寞,“是么?”
      没有了下文,婢女心生焦急,“您也还是这般坚持吗?都好几天了,身体会吃不消的。”
      “无妨。”
      自白哉将自己关进房间后,清桐也拒绝了进食。
      一连五天,两人都一样倔强。

      深知父亲大人的脾性,却不知从何劝起。
      曾祖父大人曾说过,朽木家人的性情,天生就隐忍而深重。
      情感藏得滴水不漏,哪怕内里一片血肉模糊,外表依旧无波无澜。
      即便是祖父大人,也多是见他如沐春风的笑容,甚少窥见其他表情,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色?
      然而,此时的父亲大人,也还不过是年少风发之际,况且朽木家下任家主的身份,也注定他无法如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痛哭一场,只为抒发心中的痛。
      肩负重任的少年,突然失去了至亲,心中的难过和彷徨,更是无从诉说。

      不知道如何做,才能使父亲好过一点,所以干脆默默地陪着他。
      你不吃,我亦不食。
      倘若不能哭,那便一起痛。
      不能感同身受,只因,无法想象失去你的我,会是怎么样?
      但哪怕只是稍微设想一下,便已知道那种痛,该有多难忍。

      院中花树布置得当,淡淡的阴影疏密有间,静谧得美好。
      即便清桐如今的身体已康健远比以前,在五天不吃不喝的情况下,也还是抵挡不住。
      那朗朗日光,晒得人懒洋洋的,对于体虚之人,却只觉头晕目眩。
      第七天,多余的气力都皆尽流失了,拒绝进餐的动作,耗尽最后一丝支撑。
      真是没用。
      内心的自我唾弃,没能阻止身体的下滑。
      没有预料中冰凉木质地板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尖锐得能划破寂静的冷。

      阔别已久,冷清的怀抱。
      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气息了,比起上回,这次更接近记忆中父亲的感觉。
      连手指都软绵绵的,许是因为信任,强撑的神经,在分析出结果的下一刻彻底放松。
      阻挡不住黑暗蔓延,最后的光明,是少年干净清隽的下颌,冷硬的线条,一如眼中凝结的浓紫。
      似曾相识的场景,被抱着怀中的孩子,意识恍惚,溯至出生不久的记忆,那时抱着婴儿的男子,同样是周身气息冷凝。
      ——纵是日光满城,也掩盖不住的伤。

      曾祖父大人还说过,父亲若是能沉稳些就更好了。
      会做到的。
      这是成长的代价。
      她知道,父亲从此告别了年少一词。
      以骨肉至亲之血为祭,唤醒了日后那个冰冷而强大的男子。
      惨烈至残忍的方法,是以注定有撕心裂肺的付出。

      有些事,一旦进行就无法停止。
      有些事,一旦发生就无法预料。
      山间的风,路旁的花,沉默的房屋,流浪的黑狗,沧桑的路人……所有的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陌生的,都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连,头尾衔接,横竖相错,从谁也不知道的中心点悄然衍射,四面八方,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网,了无边际,让世间的一切,无所遁形。
      一小条丝线的骤然绷断,便会发生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是偶然,也是必然。
      朽木苍纯的离去,就如同那隐形丝线的断裂。
      于是瀞灵庭中的某些改变,便变得合情合理。不过短短十来天,已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当黑夜低调地隐去,初阳渐起的时候,清桐独自坐在那块断崖上看日出。说来也好笑,出生至如今,少说也有十来个年头了,却是第一次迎接光明诞生的时刻。
      尸魂界是个奇怪的地方,这里的天气从不似现世那般,有景色分明的四季。更多的时候,天空是澄澈一片,偶尔难得的雨雪变化,便是雷霆万钧般的气势。在空旷的地方,总有无名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人的衣摆和发尾高高撩起。
      如同此刻,断崖边沿的女生,红白相间的真央服饰被灌得鼓鼓的,露出撑地的一小截精细手腕。已经逐渐长了的发依旧随意地用绳带扎起,末端余下的黑绳乱糟糟地舞着,交缠飞扬,有种说不出的恣意。
      这番的肆意,终于抵不住山风的冲击,简单纯粹的黑色,以义无反顾的姿态,飘向远空。失去了束缚的发,瞬间四散,优雅绽放。

      一只手,毫无预警地抓住那欲随风而去的绳带,指节纤瘦有力,后者顺从地盘缠而上。
      黑色的绳带,攀上骨瓷的白,强烈的对比,衍生怪异而和谐的美。
      少年眉眼带笑,即便换上了代表死神身份的死霸装,依然掩盖不了衣料下的削瘦。
      伏贴的银紫色发丝,也难得调皮地卷起了几缕,与着那不安分的绳带,纠缠不清。
      远山雄浑连绵,苍穹茫茫辽阔,在天地传奇的巨大背景下,少年少女一站一坐的身影,渺小却又不容忽视。

      “这里景色不错,银。”没有回头,岁月的变迁给予了不需看见也能熟悉的理由。
      “是这样呢。”好像随口之言般,没什么认真的语气。
      清桐早习惯了他似真似假的口气,总是漫不经心地过着日子,除了食物,没有格外喜憎的人或事。
      不,也不能绝对否认。或许是有的,只是不愿也不习惯表露。
      晨间的空气有些凉,揉了揉鼻头,“找我有事?”已经投靠了反派老大的人,不可能还这么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吧?

      市丸银歪了歪头,似是认真地对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下,略长的刘海拂过眼睫之时,他得出了答案,“没有。”
      既是如此,清桐便不再理会他。
      少年丝毫没有被晾在一旁的不悦和尴尬,径自走至她身边,依旧是选择蹲下而不是坐,然后看着女生与自己色泽相近的发柔柔地游荡在眼前,心情也奇异地软了起来。
      伸出食指,发丝便乖巧地缱绻而上,黑色绳带缠在腕间,三者纠缠的姿势,有不眠不休的决绝之感。
      片刻,抽出绳带,就着女生发扬的发丝轻轻一挽,便将被破坏的桎梏重新筑起,轻软而不宽松。

      这个举动,让清桐猝不及防地一愣。
      侧过脸,少年的面容依然是那不带情感的嬉笑。
      第一缕晨光姗姗来迟,穿云破雾,傲慢而懒散地落下。
      清桐侧脸的时候,那抹金色恰好斜打过来,毛绒绒光晕,以强硬的姿势,混进了漂亮的木槿紫,紧接着,笼入了少年的眉眼。
      大自然的光线有鬼斧神工的魔力,总能最精确无比地找到那条光影界限,然后毫无预兆地切割而下,就那样一瞬间耀眼了两人。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种陌生的情感混入了心跳,异常地让人安定。
      有那么几秒钟,清桐不由得愣神了。
      眼前的少年,表情总是云淡风轻得让人捉摸不透。对于这个人,自己从一开始的不喜欢到敬而远之,从不得已的结伴到自然而然的相处,再到现在的安心以待。
      这样的发展,其实谁也不曾预料到。起码在几年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个狐狸般的队长,是不可能有任何羁绊的。
      但事实却是相反的,他们不仅有了深厚的羁绊,现在还呆在一起和平友好地看日出。
      不可思议,所谓世事难料,也不过是如此吧。

      尚在流魂街的时候,她有时想过,如果能顺利地找到父亲,然后继续跟银和乱菊两个人生活,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会的少女,天真而不失烂漫;那会的少年,狡猾而不失真心;那会的日子,平淡而不失温馨。
      然而生活不会总是一成不变的。
      一个小小的意外,便足以颠倒整个结局。
      就好像,现在的市丸银,已是穿着死霸装的五番队三席,他的手不再习惯抄在袖中,因为——手中已握着刀。

      因为有想守护的东西,则势必要拿起利器。
      ——如果手上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抱紧你。
      要得到必要先失去,世事从来如此公平,公平得让人心冷。
      只是沾上了血腥的眼,还能找到回去的路么?

      “阿勒,我的脸上有什么吗?”这般安谧的时刻,注定不能长久,市丸银笑眯眯地打破沉寂,“虽然我脸皮不是很薄,但是这样一直看着,我还是会脸红的哦。”
      ……虽然改变了很多,但是破坏气氛这一点,还是那么欠抽地没有改变。
      想抽他的冲动,从来没有因为感情的变化而有所减少,清桐下定决心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好整以暇道,“打一场吧,银。”
      “嗯?”眉眼依旧弯弯,却很好地诠释了心中的不解。
      清桐重复了一遍,然后补充一句,“我想揍你,不过我估计你应该不会乖乖让我抽的,所以打一场吧。”

      这场打斗开始得莫名其妙。
      两个天赋异凛却又羁绊不断的年轻孩子,在璀璨晨光下,在冉冉山风中,拔刀相向。
      没有灵力的迸发,没有鬼道的交错,只是单纯地刀刃拼搏。
      来到尸魂界这么久,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毫无顾忌地挥出手中的刀,不是带着杀意,只是纯粹的对决。
      收刀停步的时候,发丝高高地甩到了半空,单薄的金芒中,甚至还可以看到发自身体的腾腾热气。

      削瘦洁净的脸,一道七八厘米长的痕迹轻快划过,然后,有耀眼的颜色悄然而下。
      少年似是毫无所觉,举动自如地收起刀,“清桐的斩术,还是那么漂亮呐。”
      清桐的回答全非所问,“你的斩魄刀,很适合你。”
      “是吗?”不介意对方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扬了扬手中的短刀,“它叫神枪哦。”
      “好名字,”撕下手腕的一小截衣袖,不算温柔地按上他脸上的伤口,“疼吗?”

      市丸银毫不认为清桐是在愧疚,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其实还好。”
      “嗯。”衣袖在得到答案的下一秒被远远抛开,女生转身,面向朝阳,身影骤然生出凛然之意,声音在风中有些散乱,“不要试图背叛,银。”
      家人,朋友,同伴,甚至是……心仪之人,有那么多众身份的你,若是踏上背叛的路,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不会。”少年的回答,改不了的随意。
      这算是承诺吗?大概吧。
      不轻易许诺的人,一旦开口,势必以命捍之。

      火红色的朝阳毫不掩饰它的耀眼,那么浩荡地光芒万丈于世间,挑眼望去,可以看到未来的新章在这一片刺眼中,缓缓拉开帷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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