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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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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阱塔中死过很多人。
斗殴。疾病。自杀……几乎每天都有新人加入,旧人死去。
有时候克洛哀会想,如果这些亡者通通都变成了幽灵,永远的逗留在葬身之地,底层狭窄的空间恐怕早已经填挤得满满当当。活人每行一步,都要穿越过好几个透明的身体。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她知道。这里只有一个幽灵。
白天里它喜欢四处飘荡,偷听犯人们交谈。到了了无人声的夜里,就冷不丁的出现在她的身后,用它空落落的声音对着她絮絮叨叨。
今天也不例外。
“你要离开了。”
那声音响起的同时,克洛哀感觉一阵幽凉的风吹打在她的后颈之上。
“我知道你就要离开了。在这里待得太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能准确嗅出死亡和离开的味道……”声音有些哀伤的说:
“菲托斯死了。而你要离开了。”
幽灵的猜测出奇准确。
然而克洛哀依然没有说话。
“可以的话能带我一起走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你出生在这儿,一定无法理解见过光明又被打入黑暗是何等的痛苦。而且……一旦连你也离开,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听见我说话了。”
“我仅剩于世的最后一块骸骨——左手的尾指的一小截指节,就埋在东墙左数第七竖排的砖下。”
“带我一起走吧。”
克洛哀有些烦躁的转身。
在自身安危尚且无法保证的情况下,她实在分不出精力去关心其它。
见她不予理会,聒噪的幽灵也逐渐静默了声息。
时间已是深夜。
不再有人声交谈、叫骂喧嚣。
黑暗中的呼吸和鼾声错落交叠,起伏有致,很像是菲托斯描述过的海潮。克洛哀想。就连平静的表面下暗涌的杀机也一样。
距离她正式出狱的时间还有两天。
自从接受了眼睛的感光手术之后,克洛哀打从出生起就没发挥过任何作用,且已开始萎缩坏死的视神经开始如火燎般疼痛。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针,密集而快速的扎进她的眼窝里,时深时浅,有时剧痛几乎要贯穿整个大脑。
爱洛克也感到疼痛,可远没有克洛哀的情况严重。大概是怀揣着出狱的美梦,一入夜里便很快陷入了沉沉梦境。呼吸声是克洛哀经久未闻的悠长平稳。
无知真是幸福。克洛哀在心中叹息。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才9岁?亲爱的妈妈。可是如果我也像你一样的单纯愚蠢。两天后我们唯一能见的光亮绝对不是塔外的阳光,而是地狱的业火。
自从狱长宣布了菲托斯死讯和她们的释放通知的那天后,贱阱塔底层的气氛就开始悄然改变了。
就拿此时来说,从肌肉和骨骼摩擦的声音判断,整个底层至少有40个人正不怀好意的面朝她所在的牢房。牢房西面的“猎杀者”乔克森正用墙壁打磨他锋利的指甲,安静而优雅的动作中不时有墙灰簌簌落下。西北面的“食人兽”杰弗里不时吞咽唾沫,舔舐干裂的嘴唇。他当初入狱的罪名是生吃小孩,克洛哀某次听见他跟其他犯人低声谈论:菲托斯的小未婚妻正处于最美味的年纪。
是狱卒走漏了风声么?应该不是。菲托斯离开的时间太长,各种流言早就在囚犯中散播开来了。而她们被狱卒带到上一层去又是个太过明显的信号——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若非消息并未切实走漏,又碍于这位老大几十年统治间留下的恐怖威慑,囚犯们绝无可能到了此时仍然谨慎的停留在黑暗中观望。就算如此,这样的静默也不可能持续太久了。
菲托斯的死亡将意味着底层势力的重新洗牌,以及他几十年间,从监狱统治和猎人考试中获得的可观战利品的瓜分——
那位已故监狱大佬的所拥有一切当然是掌握在克洛哀的手中。
而她也清楚知道,即便交出所有的东西,囚犯们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母女。失去菲托斯的庇护,她和爱洛克在那群极恶之徒的眼中,就只是待宰的羔羊。
在这样气氛诡谲的晚上,她既不敢为疼痛呻吟,也不敢因数日来的不眠不休而困顿睡着。
克洛哀努力让呼吸平稳得如同酣睡,又时刻警惕着外界的响动。右手则紧拽着自己打磨出来的匕首,把它贴在胸口的位置,安抚紊乱的心跳。
她记起菲托斯的说过:“克洛哀,你生于黑暗长于黑暗,又有如此天赋。在这个五感剥离了视觉的世界里,理应比任何人都要如鱼得水。”
是的。比任何人。
克洛哀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
“幽灵,我知道你能听到。”她用吐息无声的说:“帮我个小忙吧……作为交换,我带你离开这里。”
……
2天后。负责释放事宜的狱警再次来到监狱底层。
大门打开的瞬间,一阵凉风打着旋吹进了室内,转了一圈,又带着一阵微热而腥甜的细雨打着旋出来,温柔的散落在他的脸上。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手感黏黏腻腻的。
他同时也通过红外线眼镜看到,正前方5米处一个失去了脑袋的囚犯,断颈处的血正如泉水般喷涌直上,再漫天洒下。砍断他脖子的人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胸口强自撑住,最终还是倒在了地上,四肢止不住的抽搐。
不止如此。观察过周遭其它地方之后,这名狱警震惊的发现,原本总计关押了485名囚犯的底层监狱里已经生者寥寥。那些人形或者“类人”光体只剩下几十个仍有动静。
是囚犯内部发生了大暴乱么?狱卒很快就联想到了菲托斯的死亡。
要知道贱阱踏底层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奉行犯人自治制度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方便他们互相残杀。由于过去存在着唯一的强力统治者,底层还算秩序鲜明,从未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死伤。然而就像狱长所预料的那样,菲托斯一死,一切都乱套了。
今天要释放的那两个人大概也是在最接近自由的时候,永远把命留在了黑牢里。狱卒不无遗憾的想。那对母女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辜,柔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
狱警顺着满地哀嚎找了过去。目标的牢房果然是空的。
然而正想离开,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贴着他的背脊响了起来。
“你是在找我么?”
狱卒打了个寒颤。
听到声音之前,在他身后分明没有任何响动。
身后的说话者如同没有实体的轻盈幽灵,又像是刚从墓地中爬行出来的修罗恶鬼——浑身散发着着一阵比监狱里其它任何地方都要浓重、还混合着湿润泥土味的血腥气息。
狱卒打了个寒颤。随即猜测出了声音主人的身份。
“……没错。”他缓缓转身,尽职尽责的对黑暗中娇小得不可思议的人影说道:“克洛哀.埃斯彼得,你出狱的时间到了。”
“……埃斯彼得?”克洛哀对方使用的称谓感到不解。
虽然爱洛克一直如此宣称,但那终究只是她癫狂母亲的一厢情愿。
克洛哀正式列于户籍上的姓氏一直都是“塔特西”。
“你父亲的家人派人来接你出狱了,并且已经把你挪入了家族户籍。”狱卒耐心的解释:
“法律上来说,只要当事人活过今天,迁户手续就能正式生效。”
而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对了,另外一个人在哪里?”狱卒指的是爱洛克。
克洛哀闻言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他这才注意到女孩的身后,还背着个比她本人还高出许多的庞大包裹。
“这是……?”
“这里面是我的战利品——我记得监狱规定过战利品属于私人财物,可以携带离开;我的母亲——也就是你说的‘另一个人’;还有,”克洛哀.埃斯彼得顿了顿,道:
“一小节尾指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