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情》雪瑶月

76、第七十六章一任群芳

　　原以为侍寝于我将会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谁料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就在第二日，便传来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大燕的属国虞韶正式与大燕决裂，而虞韶的王萧翊业已于昨日发表了一篇檄文，表示将倾全虞韶之力伐燕。
　　此消息一出，立刻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面对朝中人心不定的局面，皇上在当日的早朝就下了一道急诏，宣常年驻守西北边防的定国将军董廷裔回京待命。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中，我甚至连皇上的一面都未再见到，只是在空阔而又奢华的荻枫宫里重复着单调而又平静的生活。不过，就是这样的平静，也很快因中秋的日趋临近而消失殆尽。

　　后宫永远是一个最平静也是最热闹的地方。说它平静，是因为它代表着皇家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为了起到震慑与稳定人心的作用，后宫永远都是以一派宁静祥和而又高高在上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眼中；说它热闹，是因为后宫就等于另一个朝廷，在这里汇集了朝中大大小小各派的势力，而后妃们为了自己以及家族的利益，往往会使出各种阴谋与手段进行权利的倾轧。于是各色的明争暗斗纷纷上演，日日都有，也日日都会有权利倾轧下的牺牲者。在这里，无所谓正义与非正义，只有胜利与失败。而中秋节的家宴，就是后妃们上演争宠戏码的一个舞台。
　　因此尽管两国的战火已经燃起，后宫的争斗依然不断，甚至因中秋家宴而更为激烈。

　　“娘娘，您瞧这件衣服可好？”
　　望着蕙婉兴致勃勃地拿出一件件衣服往我身上比划，我不由喟叹了声，无奈地道：“蕙婉，这来来回回的，你就不嫌累吗？”
　　蕙婉一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解地喊了声：“娘娘？”
　　我又是一叹，指着铺满了榻的衣服道：“不就是个中秋家宴吗？何必一下子把这么多衣服都拿出来？”走到榻前，顺手捞起一件，“瞧瞧！就连冬衣都翻出来了。你不觉得有点太夸张了吗？”
　　“可是娘娘，”蕙婉咬唇道，“别的娘娘可都……”
　　“别人是别人。”我一把打断她，“别忘了，你现在伺候的可是我。”
　　“是，”蕙婉垂手而立，“奴婢明白了。”
　　这丫头！看着她低下头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儿，我不由笑着摇摇头。看来，我平时太惯着她了。
　　“行了。”我看看满榻的衣物，指了其中一件道，“就这件好了。”
　　“这件？”闻言，蕙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拿起了一件。
　　我点点头，一边坐到了镜前：“快点帮我梳妆吧，若是去迟了恐会遭人非议。”
　　“是。”蕙婉走了上来，拿起桌上的眉笔，对着我的眉细细描绘起来……

　　“好了，娘娘。”蕙婉扣上颈间的盘扣，低声道。
　　我微一颔首，慢慢踱到了镜前。一身杏色襦裙，外罩泥金褐色纱衣，贵而不丽，端而不沉。既不会因过分的华丽而引人注目，也不会因过分的朴素而显得突兀。
　　“不错，”我满意地一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至申时。”
　　“是嘛。”我淡淡道，“那咱们这就出发吧。”
　　“是。”蕙婉衽裣一礼，跟在我身后向门口走去。

　　并没有带一大帮宫女太监，只是点了两三人随侍。此行我的目的不在于争宠，而在于看戏，如果可以也顺便与那些后妃们搞好关系。因为一个多月前的倏然晋封，已让宫里的不少人对我红了眼，倘若在这时还摆出一副嚣张的样子，只会让我在这宫里树敌更多。
　　宫廷斗争，往往折射出朝堂上的权利斗争。若想胜出，有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往往是必要的。在这一点上，我一开始就已落入了下乘。尽管对于那些明争暗斗我并不感兴趣，却并不代表那些斗争不会缠上我。因此，在没有坚硬后台的情况下，为了自保，我必须学会适当低一低头。

　　来到设宴的殿内，人果然已到了不少。
　　与已到的人相互见礼，我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与她们寒暄起来。或许是皇上已一个多月没翻我牌子的缘故，那些妃嫔们看我的眼光与一个多月前我初封贵妃时相比，已平和了不少。或许她们心里已认为我失宠了吧，我心里暗笑。
　　正闲聊着，门口忽然传来太监的高喊：
　　“皇上驾到。”
　　一时殿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等立刻都站起身，垂首低眉，恭敬地候着。
　　等皇上携着董淑妃落座，众人在行过大礼之后也都依序入座了下来。
　　刚一落座，就感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从上首射向了我。转首回望，不意外地对上了皇上柔和镇定却又暗含犀利的眼眸。
　　这一个多月以来，皇上虽然未曾传召我，却不时派人往我的荻枫宫送一些精致小食。没有圣旨，也没有浩浩荡荡传诏的人群，负责送来这些精美膳食的仅孙德有一人。而他这样简单的关心，却比之大张旗鼓地赏赐金银珠宝更让我感动。我明白，这是他为了让我学会信任和接受他而采取的一种方式。只不过，我目前也仅止于感动……
　　对他浅浅一笑，刚要撇过眼去，忽然又一道视线不期然地落在了我身上。略略偏过视线，董淑妃那双平静中暗含起伏的美眸落入了眼中。
　　我一怔，随即对她也是一笑，便撇过了眼。
　　这一个多月中，皇上可以说是专宠她一人，十次侍寝有九次便翻得是她的牌子。这很令那些宫妃们红眼，不过我倒是觉得很正常，因为以目前的形势来看，皇上很需要笼络住她董氏一族。
　　董淑妃是定国将军董廷裔的爱女。作为一个掌握不小的兵权，出征在即的将军，皇上出于平衡权利，巩固皇权的需要，势必要对董廷裔做一番抚慰。而宠爱他的女儿，变相向他做出富贵荣华的保证，就是一种最好的方法。

　　坐于席间，想起董淑妃刚刚深沉的一眼，面对这些佳肴珍馐的我忽然有点食不知味。董淑妃不比柳妃，无论是家世还是心机，她都是一个厉害的角色。这从她一向看似循规蹈矩的言行，以及暗中笼络宫内人心的手段就可以看出。
　　这样一个深沉难测的女人，倘若是对付别人，我倒是乐意看戏。但偏偏她适才的那一眼中已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比如敌意。
　　尽管她藏得很深，但我仍看出来了。

　　如预想中的一样，这次的中秋家宴果然变成了嫔妃们明争暗斗，献媚争宠的地方。
　　打了个哈欠，我兴致缺缺地从下首几个婕妤暗藏玄机的对话中移开了眼。真无聊！如是想着，我拿起桌上的乌木镶银筷夹了个虾仁，就欲往嘴里送，谁料——
　　“哎呀～”
　　别惊讶，发出这声惊呼的不是我，而是坐在我旁边的柳妃。或许她是故意要整我，或许真的并非有意，总之在她端着酒杯要站起来敬酒的时候重重碰了我一下，接着杯中的酒液全都洒在了我杏色的裙子上。
　　今天还真是“走运”啊！低头看看裙子上那一大片酒渍，我不由苦笑摇头，应该可以中途离席的吧？
　　“天哪，本宫不是故意的！还请贵妃姐姐莫怪。”
　　转首看着柳妃状似无措地用手捂住嘴以及眼角泄露出的部分笑意，我心里已明白了大半。
　　挥手阻止了蕙婉欲上前擦拭的动作，我转首对她淡然一笑：“柳妃言重了，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本宫就算要怪罪人，也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如果我没有猜错，柳妃应该一直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因此就找了这样的机会小小报复我一下。只不过，我毕竟是贵妃，品级上比她这个妃要高，而她居然敢公然在此挑衅我，很明显应该是找了一个可以强硬的后台。放眼全后宫，有这样后台的又能有几人？
　　想到这儿，我的视线向董淑妃飘过去。
　　果然，她也在看我，只不过眸中并未有我预料中的得意，而是不安。接着董淑妃用暗含恼怒的目光看了眼我身边的柳妃，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跟她身旁的皇上撒娇说笑起来。
　　原来如此！
　　我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指尖轻扣了下桌面。
　　如果之前对董淑妃是柳妃的后台还有所怀疑的话，那么我现在已是完全肯定了。早已说过柳妃是一个幼稚浅薄的女人，所以在她自以为有了强硬的后台以后，就有恃无恐地将酒液往我身上泼。只是她这种沉不住气的举动恰好犯了一向行事稳重的董淑妃的大忌，因此董淑妃才会不安地看了我一眼，也才会用恼怒的眼神看柳妃。
　　可惜，越是欲盖弥彰就越是破绽百出。试想一个对我有敌意的女人，即使没有指使柳妃，也会因看见我出丑而露出得色的。董淑妃，她败就是败在她太过谨慎上！
　　不过，或许我真的应该感谢一下柳妃今日的莽撞行为。因为如果不是她，我还不知道她已和董淑妃成了一伙儿呢。届时因轻敌而暗地里找了道儿，这样的滋味可并不好。

　　面对周围暗潮汹涌的局面，加上酒液已渗入贴身长裤中，湿湿的着实难受。我一咬唇，还是站起身向上首的皇上衽裣一礼道：“臣妾的身体多有不适，望皇上容臣妾先行告退。”
　　此言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心里暗暗一笑，只是垂下头等待皇上的反应。皇家的宴席就是这样，看似热闹，但其实所有人都在时刻关注上首帝王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噤声，静观御座上坐着的人的反应。
　　御座上的人静默片刻，沉声问：“贵妃有何不适？”
　　好端端的问这个干什么？他又不是太医。
　　抬起头，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沉吟片刻，慢吞吞地道：“回皇上，臣妾的头有点疼，因此想早点回宫休息。”
　　当着众人的面，我自然不能说是因为酒洒在衣服上才要回宫这种有失颜面的理由。况且，我的头的确有点疼，只不过连日来都是这样，而且症状不甚明显罢了。
　　闻言，皇上的脸却在瞬间变了色：“头疼？”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那朕这就宣个太医替你看看吧。”
　　“不用了！”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我忙又垂下了头，平静地道，“不过是有些不适而已，休息一下就好，臣妾不敢劳皇上费心。”
　　仅是一个头疼就要大张旗鼓地宣太医，且这不论是否太过小题大作，单是在众人的眼中就易形成恃宠生骄专横跋扈之象。
　　“妹妹这是什么话？”抬头讶异地看着董淑妃，“皇上关心妹妹，才会宣太医替妹妹诊视。而妹妹不仅没有叩谢皇恩，反而当众推辞，敢问妹妹是否将皇上放在了眼里？”
　　一袭话说得咄咄逼人，却又偏偏有理有据，让我一时也情急起来。
　　都怨我，光顾着提醒自己不要太招摇，反倒忘了最基本的规矩。这下好了，原先的目的不仅没有达到，反倒被董淑妃抓到了把柄。
　　僭越，这项罪名可是不小。
　　“皇上，臣妾……”当下，我就跪倒在地，准备申辩。
　　“皇上……”董淑妃亦在同时发了话。
　　“好了，淑妃！”皇上沉静的声音打断了我们，“贵妃，你也起来吧。”
　　“是。”起身疑惑地望着皇上，他一向不是最忌讳别人的僭越之举吗？
　　凝视我片刻，皇上的眉心微蹙，动了动嘴，刚要开口，一个小太监就沿着殿侧快步走了进来，一直来到皇上身旁。
　　“何事如此着紧？”
　　那小太监立刻跪倒在地道：“皇上，兵部传来急报。”
　　皇上的面容顿时一正，沉声问：“已送至御书房了吗？”
　　“回皇上，急报已送到，而且兵部的几位大人连同董将军也都在御书房外等着求见。”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皇上淡淡地挥了挥手，脸上依旧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沉静。
　　“是。”
　　在这之后，宴席就因这个意外戛然而止了。
　　望着皇上在前呼后拥下离去的身影，我正咀嚼着他离去前突兀的话——“朕稍后会去看你的”，冷不防又感到了一道目光的投来。
　　转首一看，果然是董淑妃，此刻她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对她也是一笑，带着我的那几个侍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宴席结束得并不算晚，可我却感到异乎寻常的累，只一心想快点回到荻枫宫。当下便带着随身的太监宫女，拣了一条人少的宫道回去。
　　空空荡荡的红墙围道，明明灭灭的月白宫灯，精致的缎鞋踩在灰色水磨地砖上寂寂无声。伴着初秋的风，我忽然感到了彻骨的冷寂。
　　猛然一回头，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果然都已没了踪影。一时间，凄凉的感觉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出来吧。”
　　声音并不大，在空空的宫道上却是清晰可闻。
　　只听空中传来一声轻笑，接着眼前一花，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已悠然立在我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