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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纵使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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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夏季向来多雨,此药谷也不例外。但听得一叶叶,一声声,雨丝缠绵,至明方休。
一夜无梦,清晨推开竹舍的门,雨后的清新扑面而来。举目四望,山间草色青翠欲滴,实令人心旷神怡,见之忘俗。
如果不是记起自己被囚禁的事实,我想我一定迷醉在这一山光草色间,可惜……
“孔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转过头,断云一身藕衣,正云淡风轻地立于不远处的花丛中。
“还好。”
点点头,我犹豫片刻,信步向那片花丛走去。
走到近处,望着眼前或白,或淡红,或紫红的花朵。花分四瓣,极为妖冶美丽,再看叶下一颗颗还不甚明显的卵状果实,不由一叹,果然如此。
许是我盯着这些花的时间太长,不久,断云稍带疑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孔姑娘,这花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我抬头对她笑了笑:“断云姑娘种这花是为了药用还是观赏。”
她怔了片刻,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诧异:“孔姑娘莫非也知道此花之效。”
我笑着点点头。
她脸上的异色愈浓,半晌后叹道:“这是家师晚年无意中发现的品种,说起来这种花并不常见,何故孔姑娘不仅见过还知道它的用途?”
我蹲下身,伸出手捏住其中一朵花的果实,微一使劲,白色的浆液顿时喷涌而出:
“它的名字叫罂粟,”我低低地道,“有人喜欢称它为携带美丽诱惑的魔鬼,不过,”我顿了顿,“我更喜欢将它称之为人性的审判者。”
站起身,迎视着断云疑惑的目光,我微微一笑:“想必你应该知道,长期食用这种花的果实会上瘾吧。”
她点点头,我继续道:“不过,如果善用它的果实,也可以将其入药,造福患者。就好比一个人性的审判者,是好是坏,皆乎于心。”
低头看看掌中残留的白色浆液,我淡笑道:“这下怕是要把好好把手洗一洗了。”说完,转身向竹舍走去。
“孔姑娘。”
我转首对断云一笑:“知道吗?心结的解开与否在于自身,而不是其他外物。”说罢,脚下不再停留。
我只是想告诉她,萧翊的心结不在于我,而是在他自己。
黄昏时分,天色渐冥,我倚在竹榻上看着书。
正在为越来越暗的光线而头疼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想到这几日为我送饭的哑女,眉心不禁一松,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麻烦你把灯点一下。”说完,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书上……
看了两三行,发觉屋中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不由心生疑惑。正欲回头询问,一双大手忽然从后面抚上了我的脸颊。手指微凉,掌心因常年习武而显得有些粗糙。就是这样的一双手,一双于我绝不陌生的手,令我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很快的缓过神,我轻轻吁了口气,慢慢转过头,将头向上微仰……
只是一瞬间,我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眸。眼眸幽深如海,在那一片雍容的、张扬的、毫无杂质的黑色下,我感受到几许冷冽与无情。
熟悉的眼睛,不知看过多少次了,可是里面为何多了些我完全陌生的东西?突然有些恍惚也有些害怕了,那双眼睛总能看透我在想什么,总能找出我最薄弱的一环。所以,我刚才不敢像过去一样直视他,我不敢。
刚低下头,原本抚在脸上的手就扣上了我的下巴,将我的头轻轻移了过去。
被迫与他犀利的眸纠缠着,我与他谁都没有说话,只剩下一屋的静寂在悄悄流动……
半晌后,他终于松开了扣在我下巴上的手,走到我身旁坐下;而我始终低着头,为这猝然的相见而心慌意乱,就连一向条理清晰的大脑在这一刻也变成乱糟糟的一片。
仿佛是一种奇特的感应,就在我思绪烦乱之时,心突然重重一跳。我抬起头,正对上他灼热的目光,接着他重重一叹,猛地将我抱在了怀里:
“鹤儿,我的鹤儿……”
语声幽幽,似带着无尽的怨与无尽的喜,最终混在了一起,再也分辨不清。
一瞬间,我的心都要碎了。在他□□的拥抱下,我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紧到我都要无法呼吸了;而与此同时,不安就好像一块阴云,在心里不断扩大,扩大到再也无法负荷的地步。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任他紧紧地抱着。而时间就在这个拥抱中一点一点地流逝,一点一点,毫不留情……
很久很久,久到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松开了我;然后他用饱含着激动和决绝地口吻对我说:“鹤儿,从现在起,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
原本狂跳的心突然因他这句话,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我抬头迎视着他,淡漠地一笑:
“萧翊,你知道吗?错过,就是错过了。即使梅花依旧红,可怜已是去年春。”
说这句话时,原以为会心痛,谁知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于是我才知道,有些伤口会随着岁月的变迁而慢慢愈合,尽管它不会消失,但它绝不会再像当初那样的痛。
闻言,萧翊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眸中的冷光愈加凛然了。他笑了笑,手掌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柔声道:“鹤儿,别在跟我闹别扭了,我们回去好吗?”
我知道他的温柔只是掩饰内心愤怒的表象,而此刻的我居然有一个冲动,想要迅速打破这个表象,迫不及待地将我们之间那条深深的鸿沟,以最残忍的方式展现在他面前。
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我一把拨开他的手,冷声道:“萧翊,请你看看清楚: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一瞬间,我的冷静分崩离析,只是指着他大声地叫:
“四年前是你,是你先放弃的!你已经没有资格让我回头,而我也不想回头!
够了!已经够了!懂吗?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忽视你我之间的那道裂痕,所以,”
我颓然地放下手,垂头长叹:“放过我吧,孔灵鹤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林花谢了,心已埋,现在坐在这儿的不过是想要尽释前尘的释尘而已……
身子忽然被猛地攫了过去,我错愕地看着萧翊近在咫尺的脸庞。接着如预想中的一般,他对准我的唇狠狠地欺了上去,唇舌如火,似要将我炙痛炙化了一般。
我默叹一声,也不挣扎,闭上了眼,半启双唇,任他予取予求。
这是一个炙热狂乱的吻,狂潮般火热的气息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绝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绝望,只是觉得有些什么在一点一滴地离开我的生命,而我无力阻止,只能攀住他的脖颈,间或夹以生涩的回应。
他震了一震,吻得更深,二人唇舌交互缠绵,反复不已。或许,他也感到那份绝望了吧。因为,错过的爱就再难以回头。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真的无法只若初见!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喘促,他才放开了我,低哑地道:“跟我回去吧。”
我缓缓摇了摇头:“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一瞬间,我看到他攥紧至泛白的骨节。然后伴随着一声长叹,他松开手托起了我的脸庞。
俊美的脸因蹙紧的眉而多了几分落寞,他紧盯着我的双眼,只是反复地问:“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针狠狠地戳了下,很疼,却流不出血。
怔仲间,我想要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四年前的选择;却又想告诉他,我累了,再也没有力气跟他玩这种分分合合的游戏……
几番心思,几种滋味,一时郁结于心,最终还是化为唇角边的一声幽幽长叹:
“我们,无法相守。”
总是到梦醒,才知道是那么寒冷。原来,不知不觉中,我与他已相隔了那么远,远到再也无法回头……
“胡说!”他又紧紧地抱住了我。此时,他的语声听起来低低的,带着几分沉闷,“知道吗?你的死,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身体顿时僵住了,可细细一想却也不得不承认:当日我爬上岸,并未遇上下崖搜寻我的人,事后也未有人寻我。而按他这样缜密的心思,若真是想要寻我,又怎么会不派人下崖去找呢?恐怕即使是死,也是要找到尸首的吧。
心里顿时涌出一种别样的滋味,分不清是喜是悲。
他拥着我双臂紧了一紧:“知道我为什么不相信吗?因为我同时也在相信,你已经死了。”
我又是一震,无力地闭上了眼。
他想要放开我,却又放不开自己的心。所以当我从崖上跳下去时,他没有寻找我,用以告诉他自己,我已经死了,好让自己死心;同时却因并未真正见到我的尸体,而抱着隐约的希望来安慰自己。因为,事实往往距离猜想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那么现在呢?为什么还要再找来?
他一叹:“我明明都已给过你机会,可你偏偏还要出现在我眼前,也不知是我之幸还是不幸。总之这一次,我是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
“我萧翊以虞韶的未来发誓!”
我抬头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淡淡道:“为什么总要玩这些把戏呢?这些真的一点也不好玩。”
他的脸色变了一下,趁着他没注意,我一把推开他,霍然起身:“如果是以前,我会相信,但现在的我绝不会!”
四年的时光,已足够我认清一些事和一些人了。
我冷冷一笑:“如果有一天,你又得在权利和我之间选择了,你又该如何选择?”
“我……”
“不要跟我说你会选择我。”我一把打断他,“我不相信!”我又笑了笑,“萧翊,我很了解你。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你一定会又一次放弃我。那到时候的我又该怎么办呢?再去跳一次崖吗?还是你认为我会相信你一次又一次?够了,萧翊,只要一次就已经足够我认清了。我虽然苯,却还不至于一次又一次地犯同样的错误。”
闻言,他眯了下双眼,也慢慢站起身,傲视着我:“说得不错,只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再一次面临这种选择?”四年的时光,在他原本的深沉中又增添了一种睥睨天下气度,“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的了我!”
是啊,他已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一个操纵着天下大势的王者!
“是啊,如今谁还可以威胁你?”我对他惨然一笑,“那么将我带回去之后,你又打算如何处置我呢?变成你后宫的一分子?众妻妾之一?”我只觉得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萧翊,我以为你很了解我。”
他没有说话,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牢牢地锁住了我,让我不由感到莫名的悲哀。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真的放下了,也就罢了;但偏偏让我恨也恨不彻底,痛也不痛彻底,千般滋味历尽只能化为心底重重的一声叹息……
良久,他扶住了我的肩,无奈地道:“别想这么多了,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说完,举步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顿了下,声音缓慢而又坚决:“无论如何,我的决定不会变。”
“萧翊!”我一凛,慌忙出声叫住了他。
看着他那张喜怒莫辨的脸,我心里一酸,缓缓地道:“如果你不在乎,我也不会在乎。”
他的眼轻眯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那背影渐行渐远之时,我缓缓蹲下去,抱着膝盖。风很大,透过窗纱吹进来,格外的凉,
曾经,在我把心交出去的那一刻,我就注定了要成为输家!
如今,这颗心早已因你而被埋葬,所以这一次的我不会输!
我站起身,慢慢踱到窗边。
窗外,天空一片深邃的黑,黑得让我无法看清。
你让我如何再信你,萧翊?
就连你这次的到来也不是单纯地要带走我。你,还要解决大燕的漕运问题吧!因为你们虞韶并未完全控制住大燕运河上的漕运;因为我,始终都是顺带解决的问题……
只不过,这一次,我不痛了,真的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