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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可堪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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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倾尽了所有力气,我艰难地转过身对上了冷冶宣那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双眸……
“我,回宫。”半晌我才吐出了这几个字。
“是吗?”冷冶宣笑了起来,缓缓走到我面前:“我还以为你要出宫呢。”说着手轻轻抚着我的面颊。冰凉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滑过我的肌肤,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而他则是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终于他收回了手,退后两步,淡淡道:“既然是要回宫,那我派人送你吧。”接着就喊:“小德子。”
“奴才在。”小德子躬身站了出来。
“送孔姑娘回宫。”说完他没再看我一眼,径直走到仍看向我这边的众人,“丞相大人,关于先皇……”
“孔姑娘。”我收回目光,看向了站在我身边的小德子。
“孔姑娘,请这边走。”小德子恭敬地侧过身,示意我往偏门那儿走。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吱呀……”随着推门声,我又回到了阔别三天的房间。
“孔姑娘,殿下吩咐了,若是没有他的命令,您不得离开房间半步。”小德子说完就带上门走了。
原来又是被软禁。我苦笑一声,为什么同样的事情总是发生在我身上?
抱膝坐于床上,我将身子尽量缩成了一团。他究竟是从何时起发现的呢?还是他一直都知道,而这一切不过是他设得局罢了?头痛欲裂,我只觉得身子是前所未有的疲倦。原来呵,那个站在幕后操控一切的人,不仅可以将自己玩的团团转而仍不自知,还可以自以为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讽刺,天大的讽刺!如今再回想曾经告诫冷蹊野的那四个字,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举。韬光养晦,多么可笑的字眼,原来最懂得韬光养晦的人就在我身边,而我居然还用来提点别人!原来,我一直都是那么可笑……
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我开始去想那个告密者是谁。很明显,一定是冷冶宣在冷蹊野身边安插了人,否则冷冶宣又如何得知?
会是小喜子吗?这件事儿除了我和冷蹊野之外,恐怕就属他知道的最多了吧。不,还有一个人……我的心一沉。难不成,是他?
还没等我推测出来,答案就自己跑来找我了……
“孔姐姐。”随着门被推开,翎雁那软软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她抱着一叠衣服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看着她手中的那叠衣服,我不禁蹙起了眉。
“这是殿下吩咐我拿给姐姐的。”
待看清衣服上素白一片,我随即了然,点点头道:“拿过来吧,我这就换上。”
“我帮你。”翎雁走到我面前,张罗着要帮我换上。
“不必了。”我忙把身子往旁边一侧。说实话,我还真不习惯别人替我换衣服。
……
“孔姐姐,还是我帮你吧。”看着我笨拙地摆弄头发,翎雁忍不住出声道,说着走到我面前夺过了梳子。我见自己确实梳得乱七八糟,便默然坐回椅中,任她替我梳着……
“孔姐姐,你怎麽会穿这太监衣服的?”
刚梳了没多久,翎雁那好奇宝宝的天性又冒了出来。
“好玩呗。”我淡淡地抛了一句。
“好玩?”翎雁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难道这也好玩?”
“岂止是好玩,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想到如今的处境,我自嘲地笑了笑。
“孔姐姐,你没事吧。”
我想我一定笑得很丑,不然为何镜子里的翎雁脸色那么难看,甚至带着一丝,内疚?
我一怔,一把按住了翎雁拿着梳子的手,缓缓转过头,凝视着她……
“孔姐姐,你,你这是干什么?”看到我在看她,她眼中闪过了明显的慌乱,还有,心虚……我轻轻一笑,松开了手,转过头淡淡道:“你继续梳。”
“啊?噢。”她一愣,又重新梳起来,只是这一次比上次生疏了许多,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梳理整齐。
“孔姐姐,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梳好后,见我仍坐于椅中岿然不动,翎雁在身后说道。
“去吧。”没有回头,我轻道。
“吱呀……”
“翎雁!”我忽然叫住了正要合上门的她。
“你喜欢太子吧。”转过头,我对她淡然一笑道。
见到她顿时僵住的脸,我又是一笑:“记得把门带好。这个冬天,太冷。”
“吱呀……”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我早该想到了。翎雁根本就不是太子妃的人,她喜欢的是冷冶宣。从每次冷冶宣走后她痴看他的背影,从每次在冷冶宣面前她的神色,我就应该猜到的。可是,我偏偏没有猜到。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我还真是活该被人算计。
想起当初冷蹊野第一次来找我时,她也是在场的。或许当时她并没有注意到,可是随着我一次又一次不同寻常的举动,想来她也发现了什么。而她,为了她所关心的那个人,我就这么被卖了。
“哈哈哈……”我忍不住放声大笑:“孔灵鹤,你就是一个傻瓜,一个十足的傻瓜,一个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傻瓜……”
我真的好不甘心。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被弄到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局面?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会被夹在冷蹊野和冷冶宣只间?为什么我会卷入这场夺嫡的风波之中越陷越深?为什么,为什么……
泪自眼角滑落,我忽然恨这样的自己。不,我不要掉泪,流泪是弱者的表现,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机会离开。是的,现在政局不稳,只要抓住时机,我还是有可能离开的。
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我想我要好好计划一番了……
“吱呀……”门又一次被推开了,可是我不想张开眼。
冰冷的手缓缓抚过我的眼,然后是鼻子,最后停在了唇瓣上……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冷冶宣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我不动,静静地与他对视着……原来,我都不曾好好看过他。
“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终于他先收回了手,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淡淡地道。
“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也移开了眼,看着窗外的悠悠白云……
“问吧。”
“你是何时知道的?”转回头,我盯着他的双眼问道。
“原来是这个。”他兀自笑了起来,“如果我告诉你是关于那次官员调度的谈话以后呢?”
“难道你之前不知道?”我吃了一惊。
他摇了摇头,笑道:“之前是有人曾跟我说过你的一些反常举动,可我只是怀疑,并不是肯定。”
“原来如此。”我喃喃道,“原来还是我告诉的你。”
“可若是你试探的结果是我并无任何不妥,那些官员你又要如何处置呢?”苦笑一声,我忽然发现其中仍有漏洞。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若你是四皇弟的人,则必然会将名单告诉他,而以他的性格,必然会阻挠我,那我自然也就知道了你的底细;若你不是也无妨,反正我的人都掌管着供给粮草之事,无论派去的边防重镇的将领是大皇兄的人还是四皇弟的人,都需要粮草的给养,而到时他们若是兴兵作乱,我大可以切了他们的粮草供给,所以这些都无以为惧。”
“难怪虞韶国会攻破西南的边防。”我恍然,“为了那个位子,你果然是什么都可以不顾。”
“那么那天的刺客也是你一手安排的?”我歪头看着他道。
他静静地看着我,半晌道:“之前的的确是大皇兄派去的,只有最后那一个是我的死士。”
“好啊,真好啊!”我笑出声。
人说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原来斗来斗去,还是逃脱不了他的掌握。
“这下你的双手算是彻底干净了。”我冷冷一笑道。
虽然他的两个兄弟斗不过他,可是终究是养虎为患。他要博得仁君的美名,因此他不能公然铲除他们。于是他借冷蹊野之手杀了端王,同时又通过自己的死士,不仅将刺客事件撇得干干净净,还获得了忠孝之名。为了找到正当地理由铲除掉冷蹊野,他诱敌深入,故意将调兵令透露给我知道,成就了玉清殿上的那致命一击。如此心机,如此谋划,又是如此干净,若是皇位还不属于他,那才真叫奇怪呢。
我笑了起来,笑得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指着他:“原来我也不过是一颗好使的棋子。”
“小鹤……”他终于蹙起了眉,“够了!”
随着他的一喝,我终于止住了笑。靠在椅子上,我疲惫地看着他……
“这下我们两不相欠了,不是吗?”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让我们从头来过吧。”凝视着我的眼睛,他一字一顿地道。
我不语,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来过?不,从未开始,又谈何重来?
元茂二十一年一月,元茂帝终因病入膏肓,药石无医,驾崩归天,谥号景帝,享年四十九岁。
同年二月,太子冷冶宣继位,改年号为昭平。
同月立太子妃濮阳氏为后,自此濮阳一族更加权倾朝野。
昭平元年三月,丞相濮阳晋上奏请求赐死宫变失败的哲王,却被新皇以不忍杀害手足拒绝了。其后丞相多次上奏,均遭拒绝,直到丞相联合枢密使与中书令联合上奏,新皇这才批准了下来。据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对话:
丞相濮阳上奏曰:“哲王于先皇大行之后,率军逼宫,此乃逆贼也,天亦不容,请诛之!”
皇曰:“不可,哲王乃朕之手足,安能不念手足之情杀之?”
丞相急曰:“臣闻行事合礼法乃圣君之所为,吾皇既为圣君,又岂可因私情而废公?请立诛哲王。”说罢,常跪不起,左右见之皆效仿。
皇视此,叹曰:“卿之有理也,朕亦允之。”
众臣喜,皆口呼万岁曰:“吾皇圣明也。”
皇于是泣曰:“嗟乎,今朕要亲斩手足,实痛心不已。”于是颁旨腰斩哲王。
至此天下皆赞皇之仁德。
当从沉烟的口中听到今天早朝的这段对话时我不禁嘲讽地一笑,那个人,一手策划了所有事,却还赚尽天下人的同情与拥护,如此善于笼络人心,放眼天下又有几人?
“呵呵。”我轻笑出声,淡淡地看着她“沉烟你知道吗?也许内中另有别情呢。”
“内有别情?”沉烟惑然,“皇上对一个想要取他性命的兄弟都如此念情,他的宽厚仁慈是天下人所共睹的。”
我看着她一脸的敬慕,先是一怔,半晌后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宽厚仁慈……宽厚仁慈……”
终于,我止住了笑,走到沉烟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叹道:“你能这么想也好。”至少你看不到这背后的丑陋,只是后半句我没再说出来。
“姑娘,我不明白?”沉烟有点激动地看着我,“为何姑娘总对皇上如此苛责?这两个月以来,凡是姑娘的要求皇上都是有求必应,姑娘所有的吃穿用度甚至与,”她顿了顿,“甚至与皇上无异,这些都是我所亲眼目睹的,为何姑娘每次面对皇上都冷着脸呢?”
我静静地看着情绪激动地沉烟,半晌方问:“沉烟,你是不是喜欢皇上?”
沉烟一怔,过了一会儿才颤着音道:“皇上为人仁厚,又对姑娘情深若此,所有沉烟敬他仰慕他。“
说着她忽然跪了下来:“姑娘,沉烟只希望姑娘不要再让皇上伤心了。”
“你快起来。”我急忙扶起她。等她站定,我不由叹了口气,“何苦痴心若此?”
“姑娘……”沉烟要再道,却为我挥手打断。
“沉烟,帮我泡壶茶吧,我有点渴。”
“姑娘稍候。”沉烟说着退了下去。
看着她退去的背影,我不由默叹:又是一个翎雁。
步出屋子,我在院中的桃花树下站定……
风拂过,粉色的桃花簌簌落下。伸出手接住其中的一朵,只见娇小的花瓣蜷缩在手掌中,显得那么娇柔。今年的春天来的太迟了!我叹了一声,捏碎了花瓣,信手洒在了地上。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浊泥中。”
反复念着这首诗,我抬头痴看那漫天的花雨……
一双有力的臂膀忽然从后面掰过了肩,我转过身正对上冷冶宣那幽深难测的眼眸。
“你究竟要我怎样?”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为何你总是这样呢?”
“放我出宫吧。”我淡淡道,“你就是再软禁我两个月也是没用的,我不属于这里。”
“不可能。”他霸道地摇着我的肩,“我说过,要我同意,除非是我死。”
我疲惫地看着他:“不累吗?”
“累。”他定定地看着我,“可是……”他一把抱住了我,“如果不这样,你就会离开。”
我淡淡道:“随便你,反正我的心意仍和两个月前一样。”
自两个月前,我说了句“我不会再留在宫里”后,他就派人软禁了我。先是忆冥宫我的房间,再是他登基后玉清殿的西暖阁,总之他不许我踏出院子半步。
“你……”他叹了口气,环紧了锢住我腰的手,“总有一天,你会改变心意的。”
会吗?我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对了,今天我来是带你去一个地方的。”他放开了我,眼里是说不出幽深与诡秘。
这就是帝王啊!叹了口气,我问道:“你又打什么算盘?”
他一怔,眼微微眯起,从中闪过一丝精光:“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说完,拉起我的手就向院外走去。
耳边,一路尽是叩拜行礼之声……
“这是?”我疑惑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冷冶宣。
“天牢。”他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接着就拉住我的手向里走。
天牢?
瞬间,我明白过来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
他像是未听到我的话,仍向前走着。
“参见皇上。”门口的侍卫一见到冷冶宣即跪了下去。
“打开。”他淡淡地吩咐道。
“是。”
随着“当”的一声,两个侍卫用力推开铁门。扑面一阵阴风,我不禁浑身一颤,而冷冶宣则收紧了握住我的手。每下一级台阶,我的心就往下一沉。虽然这里没想象中那么脏乱不堪,但这阴寒气息静寂地令人直掉鸡皮疙瘩。
走在天牢的长廊上,两边均是关押犯人的牢房。
“冤枉啊……”
“放过我……”
见到有人来了,两边牢房的犯人都扑到牢门处,用力敲打牢门。
“闭嘴!”,“找死。”……
跟在身后的侍卫们边斥骂着,边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打在那些犯人身上。只听“咻咻……”几声,那些犯人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都哀嚎着退回了去,躲在干稻草里,不敢再发出一声响动……
见之,我不由重重的一颤。再看冷冶宣,他像是未听到一般,仍拉着我往前走。
“参见皇上。”
长廊的尽头有一个石门,门口正把守着两个侍卫。
“打开。”他如是吩咐着。
“是。”
两个侍卫拿出一串钥匙,悉悉簌簌开了半晌,然后从门上取下了三把铜锁。
里面应该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了。如是想着,我顺着侍卫推开的门看进去:
里面,冷蹊野衣冠整洁地端坐在石床上。一袭白衣,高高束起的玉冠,脸上那抹熟悉的温雅笑容,恍若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