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流浪的吉普赛女郎 ...
-
2002年,冬。
A&B城正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冷极了。能触摸得到的她的每一寸皮肤都是冰凉的,她虽然同其他的城市一样,也是夜夜灯火,繁华通明,但她的热烈是被装裱在冰冷的橱窗之后的,不愿布施,只愿被明码消费。
城市的地铁过道,倒要温暖一些。它是城市皮层下涌动的血管,是城市新陈代谢的管道,每天约有100万的本地居民或是异乡来客来来往往,或聚,或散。
每天也会有很多的流浪艺人在地铁中廉价贩卖他们的青春和梦想。于这些艺术者,地铁也是连结着城市子宫的卵管,艺术萌芽的初始荒地。
有些人进来了,机缘极好,成功孕育,瓜熟落地。有些人始终心高命薄,漂泊追寻,却终也着不了床。还有些人,生了根,萌了芽,却原来只是囊肿腹中,一场可笑的愚梦。
这地铁里的流浪者原本同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猫狗一样,本不叫人稀奇。但今时人们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被一个异乡客吸引着。
她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身另类成熟的朋克装扮。打远处看,就似幅艳丽的招贴画,身上的色彩一径是红的,黑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不留余隙,不予想象。
红是玫瑰不及的红,红的短发,红的嘴唇,红的指甲,红的短裙,含苞欲放的伤。
黑是夜色不及的黑,黑的眼睛,黑的纹身,黑的皮衣,黑的丝袜,酴醾凋零的疤。
她弹着一把国产星辰的木吉他,唱着绿日乐队的摇滚。歌声听起来慵懒,冷漠且漫不经心,可句句穿肠。
她的名字是“春”。
她在这个城市流浪很多日了,离家出走时身上只带了两百块钱和一把木吉他。那仅有的两百块也做了路费,山穷水尽,只好卖艺为生。
在她的听客里,她唯独注意到一个男人。那男人连日来经常来听他的歌,他在人群中,在自己吞吐的烟雾里,不动声色地隐现,像是只危险的伺机而动的狼。
他总看着她,似认真,又似不屑的。他的眼是深不见底的夜,她掉进他的眼里,碎成红的黑的影,然后沉没不见。待她记得浮上岸时,他又转身不见。
她来不及记清他的模样。
那日夜深,地铁人流散去,春收了吉他,又在外头买了两包子,准备在地铁席地而睡。
春面对世人时,永远是那么孤傲清冷,不甘妥协的,叫人瞧不穿,望不透,迷一般的瑰丽姿态。可孤身一人时,她的狼狈和才得以落地安放。
她蜷在地上,疲倦地望着地铁过道上杂乱的巨幅广告,广告上的颜色刺得眼睛生疼,眼泪就那么从眼角滚落下来,一只眼的妆容花了大半,那浓黑的眼影顺着泪滑下来,滑下来,似被撕裂的半翼蝶翅。
她的狼狈叫人窥见,她始料不及,无处躲藏。
那个男人来找她,孤身来找她,她这才第一次把他看得分明。
他的脸那么英俊刚毅,是女人照着画,一笔一划,往心上刻出来的。他的身体那么高大挺拔,能支起一片天,渐近,渐近,往她的头顶,往她的心头压下来。
她不逃,只仰起脸,骄傲而挑衅地漠视他。
一番沉没的对峙后,男人拎起两瓶啤酒,将一瓶给她,然后在她的身旁坐下。只是喝酒,不坏有恶意。
啤酒是冰的,一口入喉,她腹腔里的十里愁肠一路冰封。可冷到绝处,恍惚的,从心头串起一点微茫的光,又浇灌一口酒精,那光变成了火,再浇一口,腹腔里一片火海。
畅快淋漓。
酒瓶一饮而空,她抡起空瓶,狠狠地往身侧墙上砸去,眼角和嘴角往上一翘,笑得失态。
末了,她开口同他讲话,开口说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
“你住在这儿么?”
男人兀自小口喝着酒,目不斜视,缓缓地从鼻腔里吐出一声“嗯”。
“你能帮我么?我要活着,首先要有一份工作……我没有户口本,没有身份证,我也不是良民,我能吃苦,除了不做**,其他什么都可以做。”
男人斜视了她一眼,定了几秒,又回过眼去。
他说,“你跟我走吧,我的乐队缺少一个主唱,你可以暂时替补一下。”
她一愣,看向他,他仍不正眼瞅他,可他把她当成了回事。原来这么些天的频繁光顾就是为了这么一桩——伯乐寻马。
看他的装扮,也早该知道,他也是玩摇滚的。
“你的声音不错,可以试一下。”
潦草几句交代,他起身就走。也不道明他是谁,不过问她是谁,一厢情愿,擅做主张。
这世间一概是薄情寡义,只要能安生立命,谁管那人心难测。
春心中仍未平息的那片火,烧着,烧着,在一片荆棘堆里烧出一个光亮的空旷的洞,也许是一扇门。吱呀一开,看不清前途后路,但终归仍有活路。
于是,她就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走了。